第241章 一丈青

房裡沒點燈,皎潔的月光從窗戶灑下來,照著茶杯上方裊裊而起的茶蘊,與蘇牧對坐,素手調茶的,是蘇牧口中那位三娘子。

天上地下,能稱之為三娘的人很多,但讓人印象最為深刻的,自然是梁山上的一丈青扈三娘。

燕青和柴進商議了良久,才討論出了這個李代桃僵偷天換日的計策,將扈三娘易容成雅綰兒,才使得真正的雅綰兒得以脫身,又不會牽扯到蘇牧。

扈三娘的年紀雖然比雅綰兒要大,身段也要豐腴很多,但同樣高挑出眾,無論是臉蛋還是氣質,都相差無幾,易容並不是很困難。

難就難在扈三娘不是雅綰兒那樣的天盲,她又不是燕青柴進朱武這樣的天生戲子,想要扮演盲女,實在有些強人所難。

好在雅綰兒聽覺嗅覺驚世駭俗,又打小修習方七佛傳授的秘術,平日里與常人無異,三娘這才沒有露了怯。

適才之所以出言調戲蘇牧,世人皆以為這便是扈三娘的本色,在一個幾乎清一色都是漢子的賊窩裡混久了,哪有女子清白如許,只是葷話黃腔不斷,作風開放浪蕩。

然而蘇牧卻知道她不是這樣的人,所以他才笑著提醒三娘,在自己面前不需要這般偽裝。

這句話瞬間便勾起了扈三娘那痛苦不堪的回憶。

她本是獨龍崗扈家莊扈老太公的女兒,形勢所迫,無奈與祝家莊的祝彪定了親事。

扈三娘是個姿色出眾,勇武過人的奇女子,打心裡看不上祝彪,再者扈家莊與祝家莊雖然一衣帶水,卻齟齬不斷,兩個莊子的弟兄都有家傳武藝,爭強鬥狠,經常大打出手。

也直到梁山軍即將打過來的消息傳出,兩個莊子才決定暫時擱置爭鬥,一同對敵,為了讓雙方安心,才安排了她與祝彪的親事。

梁山軍攻打祝家莊之時,作為攻守同盟的扈家莊自然要去解圍,扈三娘便帶了諸多弟兄去救援,她身先士卒好,一舉衝散了梁山軍的陣型,並差點將矮腳虎王英斬於馬下。

可惜最後還是棋差一招,讓豹子頭林沖把王英給救了下來,又把她給俘虜了。

宋江知曉她是扈老太公的女兒,便把她關押起來,又每日說些天地大道人常至理,不間斷的洗腦,終於勸得扈三娘歸降。

扈三娘是個十足的美人兒,潑辣大氣,又有超群的武藝,宋江對她也是百依百順,本以為宋江要收他做壓寨夫人,結果卻殺出了個矮腳虎王英。

王英這人極為好色,攻打祝家莊之時,便是見得扈三娘貌美才上陣,結果被扈三娘殺得屁滾尿流,若無林沖相助,他早就被扈三娘給捉了。

對於王英來說,扈三娘就是一匹無法降服的烈馬,宋江先前收王英之時,在清風山給過王英一樁許諾,說今後必定會給王英找一門好親事。

王英覺著宋江要食言而肥,便到宋老太公那裡嚼舌根,結果宋老太公便把扈三娘收為義女,宋江當了個便宜大哥,只能把扈三娘許配給了王英。

宋江這人腹黑,有事兒就擱心裡,見著美人旁落,就喝起悶酒來,卻被黑旋風李逵看在了眼裡。

李逵也是精神病人思維廣,對宋江痴迷到了無法自拔的地步,覺著扈三娘害得自家哥哥不爽利,便帶兵圍攻扈家莊,把扈家一門老小全部殺了個乾淨,連同扈三娘的未婚夫祝彪都給殺了。

此間事了,梁山軍得勝回山,眾人皆以為扈三娘被宋江曉之以大義動之以情理給收服了,只有那又矮又丑的矬子王英才心知肚明,扈三娘一直隱忍著仇恨的怒火,甚至根本就不給他碰自家身子。

那王英雖然好色,但更好面子,雖然玷污不得扈三娘,可在諸多好漢弟兄面前卻經常吹噓扈三娘如何讓人銷魂,扈三娘為求自保,也只能裝出一副浪蕩風騷的姿態來。

王英見得扈三娘配合自己充面子,心裡也就好受一些,在扈三娘面前,他畢竟也是自卑,如此一來,扈三娘竟然也保全了清白。

待得梁山軍被招安,一路南征北戰,扈三娘其實都在尋找機會報仇,奈何李逵一直跟在宋江身邊,宋江又日夜被人守護,她一時間也沒能下手。

許是宋江也不放心這個義妹,過潤州之後便把她和王英撥給了盧俊義那一路軍馬。

獨松關一戰之中,扈三娘還活捉了方臘這邊杭州二十四將之一的溫克讓,終於沒人再懷疑她。

當她與王英大戰包道乙的徒弟,鄭魔王鄭彪之時,她便在戰陣之中使了些小手段,終於把王英給害死了。

可惜杭州一戰落幕之後,宋江和李逵便縮回了童貫的大軍之中,她只能跟著燕青等人,趁機離開了梁山軍,但她絕不會忘記滅門之恨。

她跟秦明、盧俊義等人一樣,都從宋江的受害者變成了宋江的幫凶,許多人都以為她也跟其他人一樣得了「斯德哥爾摩綜合症」,但她一直都記得自己身上背負的血仇,從不敢忘。

她留在燕青柴進等人的身邊,就是為了殺宋江和李逵報仇,可當她聽說了蘇牧和雅綰兒的事情之後,她毅然向燕青和柴進提出了這個計畫。

因為雅綰兒和蘇牧兩人的經歷,都是她無數次噩夢之中最渴望得到的。

如果她被宋江俘獲之後,梁山軍之中能有一個像蘇牧這般,不顧一切也要把自己放回去,她的人生或許就不一樣了。

如果她能像雅綰兒那樣,快意恩仇,不需要忍辱負重,不需要顧及大局,她就不需要與自己並不喜歡的祝彪結親,也不需要最後嫁給王英。

所有的一切,都讓她覺得自己不過是一枚棋子,在命運的手中不斷被玩弄,而雅綰兒和蘇牧,卻都是敢於打破自己命運的人。

她不想看到蘇牧和雅綰兒失敗,她想看到自己的夢想,在這對男女的身上,得到實現。

她從來沒有向別人吐露過這些事情,但今夜,面對著比自己小好幾歲的蘇牧,她卻卸下了心裡所有的防備,只覺得這個男人可信,既然他信得過自己,讓她加入到這個計畫來,自己為何又不能信他。

自打進入梁山之中,她整日里戴著面具過活,被人視為水性楊花的女子,還要被那些草寇莽漢吃豆腐佔便宜,雖然只是口頭上的便宜,但還是讓她覺得萬分噁心。

還有宋江偶爾流露出來,那極其隱秘的,對自己的垂涎和貪婪,李逵毫不掩飾的防備和敵意。

夜裡她從來不敢閉眼,因為要防備著王英會強要自己的清白,喝酒吃食也小心翼翼,生怕梁山上的色鬼會給自己下藥。

於她而言,這樣的生活無異於煉獄一般的煎熬,認真計較起來,她才是付出最徹底的卧底,比柴進燕青朱武,付出的都要多,藏得也更深。

這樣的日子就像無窮無盡的痛苦,沒日沒夜地煎熬著,直到王英終於死在鄭魔王的手下,她才稍稍安心了下來。

今夜她與蘇牧同處一室,並沒有任何非分之想,兩人按部就班,就等著蔡旻和那些密探入套。

不過長夜漫漫,他們便一同喝酒聊天,起初自然小心翼翼,她也參加了援救蘇牧的那場戰鬥,對蘇牧的事情一清二楚,在她的眼中,苦苦掙扎的蘇牧,何嘗不是自己這樣的命運棋子。

當美酒敲開唇齒,心裡的秘密也就不知不覺流露了出來,到大焱那麼久,與梁山軍接觸那麼久,他自然不會相信後世演義之中那些狗屁話。

他又不是中庸之輩,也不想心理陰暗地去看待這個世界,可他一直認為,一丈青扈三娘,絕對是個值得敬佩的女人。

當扈三娘並沒有將自己的秘密都告訴蘇牧,兩人喝了很多酒,卻沒有醉意,等到蔡旻帶著密探過來,他們演足了戲,又回到了房間,氣氛卻又變得沉默起來。

她也沒想到自己的挑逗,會讓蘇牧把她看穿,於是兩人喝了茶,聊著天,雖然與自己的秘密無關,但扈三娘卻很開心。

因為這樣的生活她已經很久沒有過,或許從來就沒有過,她也很難相信,自己與一個男人共處一室,竟然會如此的安心,不再擔驚受怕,不再像狼群之中的小綿羊。

這一夜,她沒有再夢見毫不掩飾色心的醜陋變態王英,也沒再夢見陰測測虎視眈眈的宋江,沒再夢見倒提大斧滅她滿門的凶神李逵。

沒有再夢見扈老太公等親人的陰魂,厲叫著讓她報仇雪恨,沒有驚怕得一有風吹草動就握住片刻不離身的日月雙刀。

她夢見了小時候,夢見了與家人幸福美好的回憶,那塵封已久的甜美,讓她沉浸在了無盡的甜蜜之中。

直到陽光從窗外透進來,如金色的薄紗一般灑落在她的身上,將她眼角那幸福的淚珠,映照出她不再黑白的未來。

她不知何時在茶榻上睡著了,身上還披著薄被,蘇牧則在不遠處打坐調息。

她連忙抹去眼角的淚水,看著閉目打坐的蘇牧,竟然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她不再是那個風情萬種的梁山女漢子,笑容之中,帶著當初在扈家莊之時的純真。

「醒了。」

「嗯。」

「昨夜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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