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最後的照看

「呼……」

夜風溜了進來,搖動了火把,掀起一陣陣讓人作嘔的血腥味和便溺的臊味,彷彿對寒冷骯髒的大牢里隱藏著什麼秘密,感到非常的好奇,想要窺視人類能夠殘忍到什麼程度一般。

聖公軍中的老卒、小標長常壯卻沒有聽到這陣風聲,他的腦子裡呼呼的聲音,不是甜美酣睡的聲音,而是被榨乾了氧分子的廢氣,帶著他的生命力,被擠壓出肺部的聲音。

此時的他也只是出氣多而進氣少,他被吊在刑架上,身邊的四位老弟兄已經被生生剝了皮,死得那麼的觸目驚心,死得那麼的驚世駭俗。

他那血紅色的昏暗視野之中,在他左邊的那一位弟兄血肉模糊,像他們曾經吃過的剝了皮的兔子或者野鹿。

他還記得這位花名花雀兒的老弟兄其實也只有二十郎當的歲數,跟他一般是最早追隨聖公和軍師的一批老人。

他還記得花雀兒最喜歡喝飄著渣兒的渾濁黃酒,喜歡歲數大一些的豐腴女子,喜歡將一些花花綠綠的布頭綁在手指上。

可眼下,花雀兒那英俊的臉龐早已認不出來,他的下唇已經被咬爛嚼碎,不是為了忍受超越了人類極限的痛苦刑罰,而是為了咬掉唇舌,保守自己的秘密。

如此英烈的舉動,也徹底激怒了拷問他們的牢頭,雖然那牢頭也是他們熟識的老人,他們很清楚牢頭的拷問手段是多麼的讓人心裡發毛。

他和剩下的三位弟兄還沒來得及效仿花雀兒,口中已經被塞進了布團,而後開始了痛入骨髓的噩夢。

常壯是戰場上出生入死的漢子,對傷痛對死亡仍舊保持著敬畏,但他並不覺得自己會因此而喪失骨氣,哪怕遭受到何種摧殘,他也只是緊閉牙關。

他也相信自家弟兄不會泄露石寶大頭領的消息,可他最終還是判斷錯誤了。

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像他一樣擁有著如石如鐵的意志,在他右邊的小牛奴見得花雀兒被摧殘至死,終於扛不住心中的恐懼,將石寶將軍的線索吐了出來。

然而結果也跟常壯預想的那般,哪怕吐露了真相,他們也沒有再活下去的可能。

他並沒有責怪小牛奴的意思,因為他沒有資格要求這些弟兄做更多,沒能保護好他們,本來就是他這個標長的錯。

但還是有一件事情卡在了他的心裡,比他所受到的嚴刑拷打還要折磨人,比身上七零八落的傷口,還要讓他痛苦。

那就是王寅將軍的不作為!

是的,這次將他們揪出來的不是別人,正是石寶將軍的生死兄弟王寅將軍!

他知道王寅將軍已經被排擠出了聖公軍的核心領導層,極其渴望能夠重新得到聖公和軍師的信任。

可他如何都想不到,王寅將軍居然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在厲天閏和包道乙的私生子包顧受到情報之後,他們從王寅的手中,奪走了常壯這個小隊。

而王寅居然沒有庇護常壯等五人,要知道當初石寶將軍曾經公開在營區表示過,如果哪一天自己離開或者戰死了,那麼他的兄弟,就是王寅的兄弟,他的兄弟,就由王寅來照看。

可惜到了最後,王寅並沒有照看他們,而是將他們交給了厲天閏和包顧。

如今厲天閏和包顧已經帶領大隊人馬去追捕石寶將軍,五個弟兄也被折磨死了四個,就剩下他常壯苟延殘喘,他甚至連哭都哭不出來!

「老……老耿……給……我……」

牢頭見常壯拚命眨眼,知道他有話要說,便過來將常壯口中的布團給取了下來,而後聽到了常壯被抓進來之後第一次開口說的話。

他以為常壯要喝水,便取了一碗酒來,反正情報已經問出來,常壯已經沒有任何價值可言,作為多年的熟識,哪怕職責所在,無法違抗軍命,那麼他活活將其他人拷問至死,但牢頭老耿很清楚,無論是常壯還是其他死去的弟兄,應該都能體諒他的難處的。

常壯看著眼前那碗能夠暫時讓他緩解疼痛的烈酒,只是苦笑著搖了搖頭,而後積攢起力氣來,朝老耿說道。

「我不要……不要酒,我要你給我個痛快!」

老耿面露痛苦之色,而後點了點頭,因為他知道,他不能遲疑,因為他每遲疑一刻,常壯就要多受一刻的罪。

他將酒碗端起來,一飲而盡,而後取出了一柄彎曲的弧刀,繞到了常壯的身後,將彎曲的刀刃架在了常壯的脖頸上。

「兄弟,老哥哥對不住了!」

熱淚滾滾而出,老耿的手臂肌肉開始虯結隆起,下一刻,常壯就能夠結束這痛苦的餘生!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一股風吹了進來,老耿正要轉頭,後頸已經麻痛起來,而後眼前便是一片黑暗。

老耿的身子慢慢軟倒,卻被身後之人輕扶著放在了地上,那人走到常壯的面前,緊擰著眉頭,面色羞愧地看著常壯。

常壯吃力地抬起眼皮,看到了王寅。

他忍著劇痛,抬起手來,想要去抓王寅的脖頸,想問一句為什麼,然而力氣不濟,手滑落下來,在王寅的白衣上拖出一道長長的血色掌印,從肩頭一直延伸到胸口,停留在了心臟的位置。

「石……大頭領……在……流民營……東……救……救他!」常壯的聲音越來越微弱,王寅抓住他的手,將耳朵靠在了他的嘴邊,他終於知曉了石寶的去向。

他很後悔自己沒能照顧好石寶的手下弟兄,他很後悔自己來得太晚,他想對常壯說些什麼,卻再次聽到常壯開口。

「將……將軍……走吧……快走吧……」

他知道常壯沒有責怪他,從來沒有責怪他,甚至在臨死前的最後一刻,還仍舊信任著他,或者說,他沒有任何選擇的餘地,他只能信任王寅,因為眼下也只有王寅才能夠救石寶大頭領!

石寶將常壯等一干弟兄託付給了他王寅,可惜王寅讓他們失望了。

而如今,這個弟兄又將他們的大頭領託付給了王寅,王寅覺得自己再也不能讓他們失望第二次!

他明白了常壯的意思,常壯讓他快走,是為了救石寶,更是在用性命規勸他王寅,讓他離開聖公軍!

聖公軍中,沒有離開,只有背叛。

王寅曾經覺得石寶的背叛讓他很憤怒,讓他很不解,可現在,他終於發自內心,覺得自己應該像石寶一樣,離開這個狗娘養的地方!

他終於鼓起勇氣,抬起頭來,看到滿臉血色的常壯朝他慘笑,而後他果決地扭斷了常壯的脖頸。

這是他對石寶的弟兄們最後的照顧,他的照顧就是殺死石寶的弟兄,讓他死得痛快一些,讓人無奈,讓人痛心,卻又讓他放下了心中所有的顧忌。

王寅走出了牢房,走出了營區,走上了杭州的街頭。

為了避嫌,他這段時間都深入簡出,不參與軍議,也沒有離開過營區,生怕軍中之人誤會他的動機。

可現在,在夜雨之中,他拖著自己的銀槍,一步步朝東面的流民營走去。

或許他曾經讓石寶失望,曾經讓自己失望,也曾經讓常壯等人失望。

但這一次,他不會再讓常壯失望,也不會讓石寶失望!

在王寅趕往流民營的同時,石寶正趕往蘇牧等人藏身的小院,因為他已經看到了厲天閏和包顧的追殺隊伍!

他石寶不是蠢人,因為單憑超群的武力,是不可能成為方臘麾下的第一高手的。

所以當厲天閏和包顧的隊伍出現之時,他沒有擔憂,沒有恐懼,只有悲傷。

因為他知道,常壯幾個應該是死了。

他不能責怪這些弟兄,因為是他先背叛的弟兄們,是他先對不住弟兄們,他只是在為弟兄們的死去而悲傷,很多事情是他們無法選擇和決定的,他也只能無奈地選擇讓自己的心裡好過一些罷了。

當他出現在小院之中時,他發現了余海,但已經沒有時間來確認這個總捕頭是否可靠。

因為他們需要趕緊離開,而喬道清陸擒虎蘇牧李演武還有孟璜都是傷員。

鄒李氏雖然沒有受傷,但需要照顧兒子,而且力氣又小,不可能幫得上太多忙。

所以哪怕無法確認余海是否可靠,眼下也只能暫且信任他。

因為沒有什麼家當,石寶回來之後,大家就開始放棄這個小院,打算繼續躲避。

可此時他們才發現,偌大個杭州,竟然沒有他們的容身之處!

余海是地頭蛇,對整個杭州地形瞭若指掌,並不需要太多考慮,便建議往渡口那邊轉移。

因為他的弟兄在渡口那邊,因為那裡是離開杭州的唯一出路!

蘇牧選擇了信任他,那麼大家便沒有別的意見,鄒李氏其實可以選擇留下來,但她對方臘軍有著發自靈魂的恐懼,只有石寶能夠給她安全感,於是大家便開始往渡口方向撤退。

石寶找了一輛車,將傷員抱了上去,但車子太小,陸青花便決定要背著蘇牧走,就像蘇牧當初在河灘上背她回家一般。

蘇牧沒有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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