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小辮長,小辮短 5

第二天早晨,學生們都來上學了,還未見梅紋過來吃早飯,細米的媽媽覺得奇怪,就去敲梅紋的房門,這時,她看到了門已上了鎖。她就往辦公室去問林秀穗他們見到梅紋老師沒有。

都說沒有見到。

林秀穗他們也覺得奇怪,就在校園裡找開了。到處都沒有梅紋的蹤影。她班上的學生說以往這個時候,梅老師已經到教室看他們早讀了,而今天卻一直沒有見到她。

細米的媽媽就往校園外走,她要問一問村裡人有沒有看見梅紋。在橋頭,她遇到了毛鬍子隊長,問:「見到我們家紋紋了嗎?」

毛鬍子隊長說:「見到了。」

「她人在哪兒?」

「你不知道她去了哪呀?」

「不知道。」

「她說她不再做老師了,還要回地里幹活。今天一大早,就拿了工具站在村頭。上頭說,要在二十里外的金家港挖一條大河,分了我們村五十米長一段。村裡組織了四十多個勞力,梅紋死活也要參加,兩三個小時前隨船往大河工地去了。我還以為你們知道這件事呢。」

細米的媽媽轉身回來,把這消息告訴了杜子漸以及稻香渡中學的老師們。一時間,稻香渡中學就只有一個話題:梅紋走了,梅紋不再做老師了。

鼻青臉腫的細米,渾身疼痛地走到河邊上坐了下來,獃獃地望著河水。

紅藕走過來,陪著他坐在河邊。

五月的河水色澤清明,倒映著兩岸的楊柳、苦楝、風車與村莊。淺水灘上的蘆葦已長得蓬蓬勃勃,剛剛抽出的蘆花,嫩嫩地在風中搖曳。幾隻鳥在河的上空飛來飛去,一會兒在河那邊的風車頂上唱,一會兒又在河這邊的枝頭唱。

紅藕望著細米臉上、胳膊上微微隆起的傷痕,問:「疼嗎?」

細米搖搖頭。

紅藕說:「我們去把她找回來吧。」

細米點點頭。

「走著去還是搖船去?」

「往金家港是水路近。」

「那邊有條小船,可你到處是傷,能搖船嗎?」

「我能搖。」

「什麼時候去?」

「現在就去。」

兩人上了船。細米不怎麼活動時,還不知道身上的傷有多重,一抱起櫓來時,肌肉筋骨皆緊張起來,傷痕便針刺一般作痛,並且像要裂開一般,有一種被撕扯的痛。當他將櫓安好,臉上身上早已冷汗淋漓。紅藕解了纜繩,船便慢慢地離了岸。細米用櫓慢慢調整著船的方向。

朱金根在岸邊出現了,問:「細米、紅藕,你們要去哪兒?」

紅藕說:「我們去找梅老師。」

細米說:「你現在先別對我媽媽他們說,等他們找我們了,你再說。」

朱金根說:「我知道了。」

在稻香渡人毫不覺察的情況下,細米將船搖出了稻香渡,進入了通往金家港的寬闊水道。

河風拂拂,撩卷著細米的頭髮與衣服。

紅藕抱膝坐在船頭,望著茫茫的水面。有時,她會掉過頭來看一眼細米。他的褲子與褂子都顯得有點短——他好像又長高了。

下午四點鐘左右,他們來到了金家港。拴好船,穿過兩三里荒地,細米與紅藕找到了大河工地。這裡將挖一條十幾里長的大河,人群如一條無首無尾的長龍,蜿蜒於漫漫的荒地。到處是工棚,到處是炊煙,到處是號子聲。

他們在人群中穿梭著,打聽著稻香渡所在的地段。等見到稻香渡的人,已近傍晚。

稻香渡的人很吃驚:「你們倆怎麼來了?」

細米和紅藕都不做聲,只管在人群里找梅紋。

一個叫國民的年輕農民,挑著一擔泥「吭哧吭哧」地走在細米的身旁:「細米,才多長一會兒,你就想啦?」

細米不答理他。

紅藕掉頭,狠狠蜇了國民一眼。

草凝、柳曉月等幾個女知青也來參加挖大河,見了細米與紅藕,便朝遠處叫:「梅紋,你看誰來啦?」也都朝細米笑,不知是什麼意思。

細米和紅藕終於看到了梅紋,那時,她正吃力地挑著一擔泥,混雜在擔土的大軍之中,蒼白的臉被憋得有點發紫,頭髮被汗水所濕,亂糟糟地粘在面頰上,藏在亂髮後面的雙眼緊緊地盯著腳下的路——路已被灑落的爛泥搞得有點泥濘。聽到喊聲,她抬起頭來,見到細米與紅藕正向她走來,便愣住了。

紅藕在前,細米跟著,來到梅紋的身邊。

「你們怎麼來了?」梅紋放下擔子問。

他們都不做聲。過了一會兒,紅藕走過去,雙手抱住梅紋的一隻胳膊,不住地搖著,搖著搖著就哭了起來。

梅紋的眼睛看著細米,胳膊將紅藕摟到身邊:「你們來幹什麼?你們來幹什麼?……」

紅藕說:「跟我們回去吧。」

梅紋笑著:「盡說傻話,我已不再是老師了。」

「回去吧。」紅藕依然搖著梅紋的胳膊。

梅紋低頭望著紅藕仰起的臉,說:「你們兩個趕快回去。」

紅藕說:「你不回去,我們也不回去。」

後來,細米和紅藕離開了梅紋,就一動不動地坐在一塊高高的土堆上,彷彿生了根長在了那裡。

天漸黑,梅紋看細米與紅藕時,已只能看見小小兩團影子。細米和紅藕看梅紋,看著看著,幾個人影一晃,就不知道哪一個人影是她了,只知道人群里有一個是她。

下工的號聲,相隔二三里地就有一處,「滴滴答答」地響起來,工地很像夜幕降臨前休戰的巨大戰場。

梅紋走過來,然後將他們一起領入工棚中間一個最大的用來吃飯的工棚。工地上全是清一色的大人,現在有了兩個孩子,眾人都高興,拿出碗筷和各自從家中帶來的鹹鴨蛋之類的東西,叫他們好好吃頓飯。飯後,又安排了他們睡覺的地方。國民端著碗,壞壞地問:「細米,你睡哪兒?」一個年歲大一點的農民說:「國民,別老胡逗一個孩子,細米跟我睡一個被窩。」

細米和紅藕在工地上一住就是兩天。

這時,有人便勸梅紋:「梅姑娘,你就跟兩個孩子回去吧。看樣子,你不回去,他們是肯定不回去了。」

細米和紅藕也幫不上梅紋的忙,就天天那麼坐在高高的土堆上,樣子一點也不著急。

挖河是所有農活裡頭最沉重的活,梅紋的身體又一直十分虛弱,一天下來,就跟滾刀山似的難熬。但她還是咬緊牙關堅持著。才兩天時間,河就有了形狀與深度,再挑擔,已有了坡度,因此更加吃力。這天,梅紋挑著兩塊火油桶大小的泥塊,搖搖晃晃地爬坡時,一腳踩在油滑的爛泥上,摔倒了,連人帶擔子往下滾去,臉碰到了一角碎磚,被人扶起來時,面頰上已沁出鮮紅的血。

細米和紅藕從高地飛跑過來。

梅紋朝他們笑了笑:「沒事。」

細米和紅藕就不再坐到土堆上去了,他們在梅紋挑擔爬坡時,一前一後地幫扶著她,一個拉著前筐的繩子,一個提著後筐的繩子。梅紋不住地小聲說:「快鬆開,快鬆開,這樣不好看,讓人家看見了笑話。」細米和紅藕這才鬆了手,依然坐到高地上去。

晚上,紅藕在梅紋換衣服時,看到她的肩頭都被扁擔磨破了,血已將衣服染紅。

這一天,稻香渡來了一大幫人,有細米的媽媽,有杜子漸,有林秀穗等幾個老師還有十幾個男女學生,毛鬍子隊長也來了。

那時,梅紋正挑著泥擔在很艱難地爬坡。

細米的媽媽連忙過來,心疼得不知怎麼好了,用手給梅紋將汗濕的頭髮往上劃拉了幾下。

梅紋見了細米的媽媽,叫了一聲「師娘」。

細米的媽媽要從梅紋的肩上接過擔子,梅紋不肯:「我能挑。」但沒有拗得過細米的媽媽,還是將擔子交了出去。

女同學紛紛跑過來,將梅紋團團圍住。

細米的媽媽倒了土,將擔子擱在一旁,也不問梅紋一聲,就進工棚給她收拾行李。

林秀穗等幾個女老師也走過來,或叫一聲「梅紋」或叫一聲「梅老師」,也並不多說什麼。馮醒城等幾個男老師跟著走過來,與梅紋點頭打招呼,然後就站在一旁看人們挖河,說:「這是一條好長的河。」

毛鬍子隊長說:「梅紋,你這就跟杜校長他們回去。」

「我不!」

「什麼不?!」毛鬍子隊長說,「回去,好好教書!」

女孩子們七嘴八舌:「梅老師回去吧,梅老師回去吧……」

細米的媽媽用肩扛著、用手提著梅紋的一套行李,走了過來:「別犟了,回去!」

草凝她們也走過來,搖著梅紋的肩:「走吧……」也都眼淚汪汪的。

杜子漸走過來,人們閃開了一條道。

為考卷泄密的事,他已向上面交了一份檢討,並向這個片的所有老師表示了深深的歉意。

杜子漸一直走到了梅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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