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買一根針,買一團線 2

這天夜裡,細米照例在村口等梅紋,但等到梅紋時,看到的卻不是梅紋一個人,還有紅藕。

紅藕是和梅紋有說有笑地走過來的。

細米從樹杈上取下小馬燈。

但,這時亮起了一道雪亮的手電筒的光——紅藕撳亮了手中的手電筒。

細米提著小馬燈走在前面,梅紋與紅藕走在後面。紅藕的手電筒不時地照亮近處,也不時地照亮遠處。相比之下,細米手中的小馬燈的燈光就黯淡了許多。

走到橋頭了,細米想:紅藕該轉身回去了。但紅藕沒有一絲要往回走的意思,梅紋也沒有一絲要讓她回去的意思。

走到了橋中間,細米說:「紅藕,你回去吧。」

紅藕說:「我要一直把梅老師送回學校。」

細米說:「誰再送你回來呢?」

紅藕說:「我自己回來。我才不怕夜晚呢。我已和梅老師說好了,以後每天夜裡我送梅老師回學校。天要是太黑,我就和春柳一起送,我都和春柳說好了。」

梅紋說:「你一人往回走,真不害怕嗎?」

紅藕說:「我不害怕。」

之後,她們不再談論讓不讓紅藕送的事,很顯然,在此之前,她們早已談好了。她們開始說別的,小聲地說,並且好像忘了前面的細米,按她們的速度走,不一會兒,就和細米落下了一段路。細米不知道是等她們還是不等她們,他覺得自己有點多餘了。以往,他在前面走,心裡想著後面梅紋腳下的路,就會將小馬燈稍微舉高一些,讓亮光更好地照著路。現在覺得沒有必要了,就垂著胳膊提著小馬燈——小馬燈都快要碰到地面了。

也不知道她們在說什麼,就聽見她們不時地發出「咯咯咯」的笑聲。

有幾回,細米隱隱約約地聽到從紅藕的嘴中傳出「細米」的字眼,細米就覺得她們在說他,而且肯定在說他的一些很可笑的事情,要不,她們為什麼會「咯咯咯」地笑呢?細米心裡對紅藕很生氣。

紅藕真的將梅紋一直送到了學校。

紅藕只與梅紋說了聲「再見」,就往回走。其實,她的膽量遠不如她自己說的那麼大。往回走時,她一直就讓手中的手電筒亮著,並死死地瞄著眼前的路,不敢將手電筒光挪移開去,生怕在手電筒光里明晃晃地站著一個怪模怪樣的東西。她是唱著歌回去的,但聲音有點發顫,彷彿在寒風裡被凍著了似的。臨近村口時,她是跑著過木橋的。橋上有塊板翹了起來,她差點被絆了一跤,嚇得她出了一身冷汗。

接下來,紅藕天天送梅紋回學校。

細米一天比一天地尷尬。可是梅紋沒有注意到他的尷尬,而紅藕在心裡高興著哩。

又過了兩天,梅紋對細米說:「你就抓緊把那件作品做完吧,就讓紅藕送我回來吧。」

這回是小馬燈徹底地寂寞了。

梅紋似乎很喜歡紅藕送她回來。在稻香渡,梅紋最喜歡的一個女孩就是紅藕。她喜歡紅藕的樣子,喜歡她的聰明,喜歡她說話,喜歡她笑,甚至喜歡她哭,喜歡她的小性子。紅藕就是讓她喜歡。她能與紅藕一說話就是半天,並且在她們之間似乎有永遠談不盡的話。她們在說話時,會有一個自己的世界,這個世界裡就只有她們倆。

星期天,紅藕有時會背著書包到梅紋的房間里來。那時,她們不說話,梅紋批改作業,紅藕做作業,只偶爾說幾句話。旁邊坐著一個女孩,很安靜地做作業——梅紋喜歡這種感覺。

有幾回,紅藕將梅紋送回學校後,見天太黑,梅紋讓細米去紅藕家說一聲,將紅藕留下了。細米往紅藕家走,心裡老大的不願意。

她倆一頭睡,熄了燈就說話,一直說到睡著為止。

原先,紅藕總喜歡與細米待在一起,而現在她好像忘了有個細米。

這是一個星期天,媽媽開始在園子里扯香瓜藤了,因為不再是它們的季節,它們已經完全枯萎了。但藤上還有幾隻金黃的香瓜,媽媽往梅紋的房間里放了兩隻,給了細米兩隻稍小一點的,還有兩隻放在籃子里——是留給紅藕的。媽媽說:「細米,你去把這兩隻香瓜送給紅藕。」

細米看了一眼那兩隻十分好看的香瓜,卻不接媽媽的話茬,拿了自己的兩隻去河邊洗了洗,然後一手抓了一隻,坐在門口,望著柵欄,大啃起來。他不盯住一隻吃完,而是輪流著啃那兩隻香瓜,在這隻香瓜上啃一口,又在那隻香瓜上啃一口。這兩隻香瓜,只是與給梅紋和紅藕的相比才顯得小一點,實際上也是兩隻不小的香瓜。細米啃完他的兩隻香瓜後,覺得肚子已經飽了。他伸直了脖子,打了兩個飽嗝。

媽媽在整理園子,又提醒細米:「去把那兩隻香瓜送給紅藕,這是今年最後的瓜了。」

細米用眼睛瞄著籃子里的瓜,身子卻不動。過了一會兒,他起來,從籃子里一手拿了一隻香瓜,又去河邊洗了洗,然後又坐到了門口。他將這兩隻瓜舉起來,放在陽光下,分別看了看,它們是透明的,是那種嫩嫩的半透明。他甚至能感覺到橙色的瓜汁在瓜的體內緩緩流動。他又將它們分別放到鼻子底下聞了聞,然後,對左手中的那隻香瓜「咔嚓」就是一口,嚼了嚼,還未等全都咽到肚裡去,對右手中的那隻香瓜「咔嚓」又是一口。左一口,右一口,他故意潑吃一通,直吃得瓜子亂飛,瓜汁從嘴角流淌到脖子里,流到胸脯上。才吃了一半,他就覺得瓜已經快抵到喉嚨了,呼吸都有了點困難,便張著大嘴喘氣、干噎。

幾隻覓食回來的鵝搖搖擺擺地進了院子,它們因嗉子塞滿了草而顯得頸項腫大。

細米覺得他自己現在就是一隻鵝。

細米僵著脖子,低頭看了看手中被咬得殘缺不堪的香瓜,慢慢站了起來——站起來,就可以再吃一些,他想。

細米的肚子已鼓溜起來,像只打足了氣的氣囊。

但細米還是在心裡狠狠地想:我一定要將它們吃掉。

細米還想:如果紅藕在場就來勁了,我要當著她的面,將香瓜一口不剩地全吃掉!

他又開始了最後的衝刺,「咔嚓」聲清脆悅耳。

他的手上沾滿了黏糊糊的瓜汁,從手指縫裡流下來,滴在地上,一些螞蟻正在東探西探地往這裡運動。

他最終將兩隻香瓜徹底消滅了,但嘴裡還有一塊,卻怎麼也咽不了,他只好先暫時含在嘴裡。他貼牆而站,用雙手捧住似乎在往下墜落的肚子,形象好似一個孕婦。

媽媽回來了,看見了空籃子,有點納悶:「這麼一轉眼,就把香瓜送出去了?」

細米使勁咽下最後一塊瓜,說:「我沒有送。」

「那瓜呢?」

「全被我吃了。」

「什麼?」

「全被我吃了!」細米大聲地說,「才不給她吃呢!」

媽媽進屋尋找掃帚疙瘩或是其他什麼鞭撻工具去了,細米見勢不好,趕緊捧著肚子逃出院子,一邊跑,一邊大聲喊:「就不給她吃!就不給她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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