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遼東 第583章 行知學刊

枝江古稱丹陽,初為南郡十八縣之一,歷史變遷,後又隸屬於荊州府。戰國時,枝江、江陵等地是楚國的統治核心,人煙阜盛,經濟繁榮,在全國算得上首屈一指的豪富之地,幾乎與秦國的關中、齊國的淄博等地相提並論。

然而,當歷史慢慢滑過兩漢、三國、兩晉時,枝江不復當初的榮耀,與湖廣一道滑入平庸之中。

箇中理由,眾說紛紜,難有定論。

不過,一些有識之士認為,湖廣的條件不錯,人煙阜盛、土地廣闊肥沃、水運發達,地處長江出川的咽喉,只要擺脫制度羈絆,趁勢崛起只是時間問題。

果然,當林純鴻強勢主理湖廣北部後,全力恢複糧食生產,將「蘇常熟天下足」變為了「湖廣熟天下足」。同時,林純鴻大力種植棉花,並依託豐富的棉花資源發展出規模龐大的棉紡織業,織物順著長江、運河、大海遠銷至江南、中原乃至海外,成為湖廣賴以富裕的支柱行業之一。

並且,湖廣西部擁有無以倫比的森林資源,讓江南、中原地區羨慕不已。林純鴻也依賴著豐富的木材資源,鑄就了發達的木材業和內河造船業,與棉紡織業一道,成為湖廣的支柱產業。

產業的繁榮,帶來的是文化和思想的繁榮。

行知書堂坐落於枝江,近期由於大規模推廣實學,幾乎執全國文化與思想之牛耳,成了大明首屈一指的文化思想繁榮之地,無數的士子對枝江頂禮膜拜,千里迢迢地奔赴枝江。

與士子奔向枝江相反的是,無數的快馬將行知書堂出版的《行知學刊》送往全國各地。

行知學刊創辦將近十年來,已經形成了格物、經濟、儒學三類。格物一類,容量最為龐雜,什麼地理、天文、工程、數學、醫學等等全部包含在內。至於經濟,則來源於「經世濟民」一詞,成為了專門的一類,專門研究貨幣、流通、生產、銷售等等規律。

經過將近十年的發展,行知學刊從剛開始的無人問津,已經發展成為荊州官場的必讀物。

最初,荊州官場讀行知學刊,是因為林純鴻每期必讀。讀著讀著,倒從裡面吸收了不少真知灼見,將其列為每月必讀之物。荊州官場讀行知學刊成風,那麼,一些敏銳的商人也開始讀行知學刊。

書嘛,只要讀,就有收穫,更何況是行知學刊。一些商人從格物之類中,很輕易地知曉技術的發展進度,對投資方向有了清晰的思路。比如,崇禎七年時,荊州商人賀儀銘偶爾見到《論陸地交通》,大感興趣,一番調查後,覺得培育重型挽馬有利可圖,立即投入重資,招募育馬師,從大食、西洋及蒙古草原引進馬種培育重型挽馬。

賀儀銘的運氣不錯,不僅培育出合格的重型挽馬,還正好與林純鴻著力推廣重型四輪馬車契合。賀儀銘的生意一下子好得不得了,馬場不停地擴大,近期還至朔州租了五萬畝的草場,一舉成為荊州最大的馬商,而且還是荊州軍最大的民間供貨商。

賀儀銘僅僅通過培育重型挽馬,就成了荊州首屈一指的商人,著實讓人羨慕。這就是讀行知學刊的好處。

另外,敏銳的商人們還從行知學刊揣摩荊州的政策動向。

鄭夢帆顯然屬於敏銳的商人之列。現在,他的面前就擺著最近一期的行知學刊,經濟學類有一篇文章《工坊的布局與發展趨勢》深深地吸引了他。

這篇文章乃馬世奇所著!馬世奇本身就是武昌府總管,鄭夢帆自然一字一句地揣摩。

馬世奇認為,工坊的布局受到政治和運費的影響,從長遠看,運費佔決定性因素。比如,荊州境內並無大規模鐵礦,也無煤礦,卻發展出大明無以倫比的煉鐵、鑄造、鍛壓等工坊,主要原因就在於政治。然而,政治雖對工坊的發展有影響,但最終還會讓位於運費。

運費在布局中發揮主導因素,外在表現方式有兩種,第一種就是工坊靠近原材料產地。比如,冶鍊鋼鐵、棉花紡織、煉焦等等工坊,由於鐵礦石、棉花、煤炭等原材料運輸費用過高,工坊必然靠近原材料產地。第二種就是工坊靠近市場。一般而言,這類工坊生產出來的產品一般難以運輸,或者運輸費用相當高,如造船工坊、鍛壓、鑄造、馬車製造工坊等等。

馬世奇最終得出結論,如果某地既有原材料,又有發達的水運,離產品市場又近的話,遲早會發展成為新的工坊中心。

馬世奇根據結論做了一些推論。

首先,荊州的鋼鐵冶煉會急劇萎縮,逐步向大冶移動。馬世奇相當看好大冶的未來,認為大冶會成為大明首屈一指的鋼鐵製造中心。從水運來看,大冶位於長江邊,交通相當方便;從原材料來看,大冶境內有豐富的鐵礦、銅礦資源,而且萍鄉的焦炭可以方便地通過贛水運送至大冶;從市場來看,大冶靠近武昌府,可以通過長江將產品方便地輸運至荊州和江南。

馬世奇還認為,除了大冶這個鋼鐵中心外,在廣州也會興起另外一個鋼鐵中心。這與廣州靠近海南和安南的錦普,又有龐大的海外市場有關。

其次,馬世奇判斷,江南的棉紡織業最終將整體性衰弱,最終讓位於湖廣。江南本不產棉花,所需棉花均從兩淮運至。僅從這點來看,江南棉布的成本就比湖廣高。而且,在湖廣基本上都採用水力紡織,而江南水流平緩,很難找到合適的水車點,湖廣的成本要比江南低不少。

鄭夢帆讀到這裡,悚然一驚,難怪江南最大的棉布商李多義最近與朝廷勾勾搭搭,看來,原因就在這裡了。江南的棉布成本已經比湖廣高不少,而且質量也不如湖廣。

可憐可嘆,李多義一味埋怨湖廣搶奪了他的生意,只會怨天尤人,不知從根本上考慮原因!

鄭夢帆又緊緊地抱起了行知學刊,看得更為仔細。

馬世奇認為,荊州的造船工坊不會持續擴大,而上海和廣州的造船工坊將急劇增多,滿足長江、珠江等內河的需求,並且發展成為兩個製造海舟的中心。

馬世奇還推斷,北方水運不發達,陸運價格奇高,相當長時間內很難發展出足以媲美江南、荊州和廣州的工坊。唯有一種可能,就是出現廉價的陸運方式後,方有可能追上南方的節奏。

讀完之後,鄭夢帆感慨萬千,掩卷沉思。思索之餘,又有點悵然若失。以前,他總是自詡於眼光長遠、敏銳,但現在看來,個人的力量在專業的學術研究面前都是渣。

他不禁想起了他的家鄉溫州。溫州這個地方,八分山地、二分平原,人口也不多,更無礦產資源,一條甌江穿境而過,靠著海邊,水運還算髮達。溫州除了在南宋時依託海外貿易有過短暫的輝煌外,一直窮得叮噹響。

要讓自己的家鄉富裕起來,唯有著力發展工坊。可是,按照馬世奇的工坊布局論,溫州適合發展什麼工坊呢?

他想來想去,覺得溫州還適合發展原材料和成品運輸都不太麻煩的工坊,如成衣工坊。可是,單靠成衣工坊能濟得何事?

鄭夢帆茶飯不思,一直琢磨著這個問題。

正所謂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這也是馬世奇所說的工坊靠近原材料產地的原則。對了,甌江周邊層巒疊嶂,不缺木材資源,又在海邊,正適合發展造船行業!

上海的木材需要輾轉數千里從湖廣西部、四川運送木材,而溫州的木材就近在眼前。應該說,溫州發展造船業的條件不會比上海差。唯一的劣勢就在於熟練的大木師傅極度欠缺。

這個……

鄭夢帆突然覺得,自己當初準備購買板甲工坊屬於典型的盲動。要買,就應該將百里洲或者荊州的造船工坊買下來,為溫州的造船業打下堅實的基礎。

只是,林純鴻會允許自己將造船工坊的大木師傅和技術帶到溫州去嗎?

鄭夢帆不敢確定,只好決定明日探探消息再說。

他再一次抱起行知學刊,繼續往下看,又看到了一篇經濟學文章《金本位、銀本位利弊之辯》。

鄭夢帆突然興奮起來,金本位、銀本位,這不是說的金票銀票嗎?難道林純鴻在為反擊朝廷的銀票宣傳造勢?

他凝神往下看,卻被文章的觀點嚇了一跳:文章羅列了大量的數據,證明白銀一直在貶值,而黃金的價值則一直在小幅上揚,所以,荊州應該適時調整金銀兌換率。

鄭夢帆突然意識到,一直貌似強大無比的朝廷,居然在荊州面前如此脆弱。按照這篇文章的觀點,稍加分析推論,荊州只需要稍稍調整一下金銀兌換率,朝廷費盡心機搞出的銀票馬上就會胎死腹中,無疾而終!

這篇文章要是沒有林純鴻的授意,絕無可能出現在學刊上!

只是,林純鴻這麼做,到底是警告朝廷,還是為反擊宣傳造勢,與或有著其他更長遠的計畫,鄭夢帆狐疑不定。

不過,有一點,鄭夢帆篤定:將手頭的大圓、銅錢全部換成金票,絕對錯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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