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遼東 第566章 小成

錢謙益、瞿式耜、史可法等人冷眼旁觀,正等著唐文介一幫人找不到聽眾、最終灰溜溜離開顧山之際,令他們大跌眼鏡的是,上海、杭州、蘇州等地的西洋傳教士如同鯊魚聞到了鮮血一般,義無反顧地向著顧山彙集。

如此過了數日,顧山的聽眾,多為金髮碧眼之輩,經揚州時報大肆宣傳,一下子轟動了整個江南。顧山附近的百姓,一下子見到了這麼多西洋傳教士,紛紛稱奇,忍不住前往一觀,顧山終於開始喧鬧起來,不復當初慘淡之局面。

不僅顧山附近百姓,就連一些整日吃飽了愁屁放的好事之徒,也從江南各地趕赴顧山,觀看難得一見之奇景。

瞿式耜大驚,慌忙尋到艾儒略,詢問原因。

艾儒略與瞿式耜相交十數年,而且還為瞿式耜進行了洗禮,正式接納瞿式耜為天主教教徒。在聽到瞿式耜的問題後,艾儒略大笑,解釋道:

「所謂的思辯學,實質上就是西洋所說的邏輯學,乃古希臘大哲亞里士多德所創,亞里士多德差不多與孔子同一個年代。行知書堂這幾日講學之內容,我也看過一些,實質上翻譯自亞里士多德的《工具論》,並在裡面加入了一些他們的觀點。」

瞿式耜驚道:「亞里士多德?不至於吧?既然是西洋的大哲,傳教士們自然熟稔,犯得著特意跑到顧山來聽講學?」

艾儒略道:「邏輯學雖為亞里士多德所創,僅僅只講述了一些工具、方法,兩千年來,尚未形成系統的學科。就我所觀,行知書堂的先生們已經將邏輯學發展成系統的學科,這已經比亞里士多德前進了一大步。傳教士們很可能為邏輯學的進步所著迷,才跑到顧山來。」

艾儒略的話,瞿式耜似懂非懂,只得搖頭離去。

實質上,傳教士們蜂擁而至顧山,邏輯學的進步,固然是一個方面,更為關鍵的,還是為了傳教!這點,艾儒略本身作為傳教士,絕不會對瞿式耜說出來。

看著瞿式耜頗為頹喪的背影,艾儒略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

他知道,傳教士初期抵達大明時,辛辛苦苦宣傳教義,效果奇差。後來,一些傳教士痛定思痛,覺得要在大明順利傳教,非得得到士子的承認不可。於是,傳教士們費盡心機,將西方的一些科學知識、書籍帶到了大明。

大明的士子,素來開放,對新鮮的科技知識頗為著迷,如徐光啟輩,更是為了學習更多的科學知識,加入了天主教。

也就是說,按照傳教士們整體方略,他們恨不得越來越多的大明人接受西方知識,轉而對天主教產生好感,最終皈依天主教。

現在,行知書堂居然在大肆宣講西洋知識的精華:邏輯學,傳教士們從報紙上得知後,無不興奮異常。後來,他們又得知行知書堂的講學幾無聽眾,惟恐這次講學就此夭折,所以,不遠千里,來到顧山,做一名合格的聽眾。

至於行知書堂在邏輯學上有何見解,有什麼發展,關他們何事?他們只要坐在那裡,本身就是對傳教事業的極大奉獻。

瞿式耜回到紅豆山莊,見錢謙益正一份份地翻著報紙,還不停地點頭,口中念念有詞:「嗯,有點意思!倒不是全無道理。」

瞿式耜行過禮,定睛一看,這些報紙赫然便是揚州時報,錢謙益正在看這幾日的講學內容。

瞿式耜驚問道:「老師,您老人家為何也看起這些胡言亂語了?」

錢謙益嘿嘿笑道:「知己知彼嘛。不過,這些講學真不是胡言亂語,倒有點言前人所未言。」

瞿式耜隱隱覺得不安,錢謙益都覺得言前人所未言,那其他人呢?

瞿式耜將不安埋在心裡,告知錢謙益傳教士聚集的緣由,錢謙益依然不在意,非常輕鬆地說道:「僅僅只吸引傳教士注意有何用?大明境內的傳教士,最多不超過兩百人,就是全部跑到顧山來,又能興得起什麼風浪?」

瞿式耜覺得錢謙益說得有理,大明的主流,依然是聖人之言、孔孟之道,區區傳教士,能奈天下士子何?

只是,林小三素來不打無把握之仗,他的葫蘆里到底賣得什麼葯?

瞿式耜百思不得其解。

瞿式耜的不安,顯然不是空穴來風。

大明的風氣,相當開放,廣大士子一點也不閉塞,大多沒有自高自大的壞毛病,對新鮮的思想、知識,有著濃厚的興趣。他們剛開始看到什麼命題、概念、真偽時,並不知道這玩意到底有何用,稍稍一觀,便扔在了一邊。

當講學的內容越來越多,逐漸講到基本規律,講到推理、歸納、演繹、類比,講到三段論等等內容時,終於引起了少部分人的興趣。他們趕緊將前期的報紙找出來,開始系統地了解所謂的思辯學。

不怕他們不感興趣,就怕他們連看都懶得看。這一看,一些士子果然被思辯學所吸引,更有甚者,覺得思辯學餘味無窮,越揣摩越覺得有道理。

講學依然在持續,這些士子當然不會錯過聽學的機會,開始慢慢向顧山彙集。

江南地區,人傑地靈,幾乎家家讀書,識字率超過四成,準備考取功名和已經獲取功名的士子,不下於一百萬。

一百萬士子中,即便只有千分之一對思辯學感興趣,那麼就是一千人。一千人中,即便只有三成的人趕到顧山,那就是三百人。

現在,顧山的聽眾還未達到三百,包括傳教士在內,也只有一百多人,但這已經足以讓錢謙益、瞿式耜臉上火辣辣的,坐立不安。

「我們要反擊,老師,我們不能再坐視不理了,照這樣下去,我們東林的臉面何在?」

瞿式耜氣急敗壞,重新在錢謙益面前轉起了圈。

錢謙益心裡也忐忑不安:行知書堂在荊州、在上海,甚至在虎丘和國子監講思辯學,無論引起多大的轟動,他錢謙益都可以置之不理,可是,現在他們在顧山講學,就等於在他的家門口坐著,每天罵他,只要是一個活人,如何受得了?

顏面盡失啊,顏面盡失!

樹活一層皮,人活一張臉,漢人對臉面的看重,甚至比性命還重要!

林小三,算你狠!

錢謙益忍無可忍,瞪著瞿式耜,問道:「最近荊州可有什麼把柄抓在我們手裡?」

瞿式耜未料到錢謙益突然改變態度,一時愣在那裡,過了半晌,方才囁嚅道:「荊州的把柄都是現成的,擅自調兵、剖解屍體、不敬聖人……罄竹難書!」

錢謙益不滿地說道:「上一次罵戰,都是這些內容,我們卻敗下陣來,這次難道還要用這些?」

瞿式耜滿臉羞愧,一時口不能言。前段時間,盡顧著看林小三的笑話,反而忘了要發動反擊。

兩人正四目相對,彷徨無策之際,忽然下人來報:河東君來訪。

瞿式耜正心裡不自在,又煩錢謙益在風花雪月中消磨鬥志,聽聞河東君三字,更是惱火,一時口不擇言,喝道:「讓她回去!老師沒空!」

錢謙益見瞿式耜越俎代庖,臉色瞬間變得陰沉,對著瞿式耜喝道:「放肆!豈可唐突佳人?退下!」

瞿式耜差點要暴走,但礙於尊師重道之世俗,強忍著心裡的一口氣,恨恨地退了下去。

錢謙益搖了搖頭,吩咐下人將柳如是迎入紅豆庄。

看著柳如是巧笑嫣然,眉目傳情,錢謙益一把老骨頭都酥了,心情大好,問道:「河東君至紅豆山莊,不知有何貴幹?」

柳如是道:「奴家特來向牧齋先生辭別。」

晴天一個霹靂,錢謙益臉色大變,問道:「河東君要去哪裡?」

柳如是盈盈道:「聽姐妹言,荊州周鳳開設女子學堂,女先生極度欠缺,奴家想去看看!」

「什麼?」這條消息顯然比柳如是要走更具有震撼性,不僅柳如是要去的目的地是錢謙益心中的痛,而且公然成立女子學堂更是為所未聞。錢謙益目瞪口呆:「這從何說起?我怎麼從未聽聞?」

顯然,錢謙益的吃驚在柳如是的意料之中,柳如是笑道:「恐怕林純鴻擔心引起軒然大波,才沒有在報紙上大肆宣傳吧?我也是通過口口相傳得知的。」

錢謙益半天才醒過神來,心中痛如刀割。他已經到了晚年,仕途不順,唯一的安慰就是有柳如是這個紅顏知己,現在,就連紅顏知己也被林小三所吸引,要跑到荊州去!

天啊,你不分是非枉為天!

錢謙益恨不得大聲嘶吼,好不容易按捺住心頭的酸意,平靜地說道:「湖廣濕熱,你身體柔弱,恐難適應。不如別去了。」

柳如是搖了搖頭,幽幽道:「聽聞,女子學堂不僅教書育人,還收留被棄女童。當年,奴家若不被父母所棄,命運何至於凄苦至斯?」

錢謙益默然,柳如是行禮道:「牧齋先生保重。林純鴻之胸襟氣魄,涵蓋宇內,還請先生不要再鬥閑氣……」

說完,柳如是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紅豆山莊,把臉色蒼白的錢謙益留在了身後。

錢謙益如同一尊雕塑一般,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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