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遼東 第492章 分歧

朱由檢聽了楊嗣昌的話,心裡一動,問道:「楊嗣昌,你認為,如果下詔令林純鴻北上勤王,林純鴻會不會率兵與韃子拼個你死我活?」

說著,朱由檢離開了龍椅,慢慢踱到楊嗣昌身邊,道:「起來說話吧。」

楊嗣昌暗嘆了一口氣,從地上爬起來。朱由檢的打算,他心知肚明,無非就是想讓林純鴻與韃子互相拚命,最好能兩敗俱傷,朝廷從中牟利。楊嗣昌覺得,林純鴻商人出身,向來不見兔子不撒鷹,沒有看得見的好處,他十有八九會按兵不動。

楊嗣昌稍稍默然片刻,回道:「臣駑鈍,無法推測林純鴻是否會北上勤王……」

朱由檢又慢慢地踱回龍椅前,緩緩地坐了下去,心裡糾結萬分。朱由檢非常清楚,想讓林純鴻北上抗虜,這事無非就是交易。朝廷現在所能給林純鴻的,目前看來,無非就是官位、爵位,或者接受更多有荊州背景的官員在朝廷任職。官位,林純鴻目前已經到達武將的巔峰,拜無可拜;爵位,涉及到荊州每年繳納的稅額,總計三百多萬大圓,朝廷還需要這筆錢維持,絕不能封林純鴻爵位;至於荊州背景的官員在朝廷任職,朱由檢內心裡更無法接受,他無法容忍林純鴻將朝廷鬧得烏煙瘴氣。

朱由檢猶豫良久,方用模稜兩可的語氣說道:「不如下詔給林純鴻,令其率兵勤王,若他真的北上,自然可喜,若他諸多推脫,則失卻大義,正好讓天下看清他的真面目……」

朱由檢想讓馬兒跑,又不想給馬吃草,楊嗣昌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只得彎腰躬身,道:「皇上聖明……」

……

楊嗣昌離宮後,立即令人將高起潛喚來,將宮內之事坦誠相告。

高起潛跌足長嘆,用尖利的嗓音說道:「與其招盧象升率一部進京勤王,還不如下詔召天下兵馬勤王!盧象升性剛,寧折不彎,很可能會壞了大事!」

楊嗣昌大驚,問道:「這卻是為何?」

高起潛苦笑著,伸出大拇指,大拇指不停地彎折,低聲說道:「臉面,耳根子軟……」

楊嗣昌瞬間明白了高起潛的意思,後悔得跟什麼似的,恨不得扇自己兩嘴巴。他不由得長嘆了一口氣,暗道:最近到底怎麼了,顧慮不周,老是出昏招!韃子公然在京師以東劫掠,無異於在一巴掌扇在朱由檢臉上,朱由檢性急,丟了臉面,恨不得立即召集天下兵馬,將韃子一鼓蕩平。這種情況下,盧象升率兵進京,按照盧象升的性格,十有八九會攛掇朱由檢與韃子決一死戰。

朱由檢耳根子軟,又按捺不住被韃子欺負上門的這口氣,很可能會改變楊嗣昌穩固宣大、薊遼、關寧防線,拉攏蒙古和朝鮮的既定戰略。如此一來,辛辛苦苦謀算的大局,算是付諸東流了。

楊嗣昌臉色大變,怔怔半晌,問道:「以公公之見,該當如何?」

高起潛苦笑道:「咱家能有什麼好辦法?只能寄希望於盧象升,希望他的看法與我們一致,不要攛掇皇上與韃子決一死戰!」

楊嗣昌搖了搖頭,臉色灰敗,黯然道:「據本官對盧象升的了解,希望相當渺茫……盧象升民政、練兵、作戰皆有一套,唯獨這眼光……哎……」

楊嗣昌嘆了口氣,與高起潛一道陷入沉默之中,皺著眉想辦法。

半晌,楊嗣昌忽然站起身來,斬釘截鐵地對高起潛說道:「本官將派一名善辯之士,前往盧象升軍中試探他的態度,並努力說服他接受我們的方略。如果萬一盧象升不接受,說不得,只好讓公公親自出馬了……」

高起潛愕然,指著自己,問道:「咱家?如何親自出馬?」

楊嗣昌一字一句地說道:「請求皇上,任盧象升軍中的監軍!」

高起潛愣了愣,苦笑道:「只能這樣了!哎……咱家罵名已經不少,希望這次能被罵得輕點……」

……

在楊嗣昌的力勸之下,朱由檢按捺住召集天下兵馬勤王的念頭,最終由內閣票擬,朱由檢批紅,召集盧象升、林純鴻、隆平侯張拱薇率兵馬勤王。

三份詔書,一份向西北,一份向西南,一份沿運河向南,分別飛往宣府、荊州和南京。宣府離京師不過三百多里,不到一日功夫,盧象升就接到了勤王的詔書。

盧象升早已做好了南下的準備,接到詔書後,不到一日功夫,就將宣大一線防務安排妥當,而後,親率五千餘天雄軍,晝夜兼程,望京師進發。

行至雞鳴驛時,盧象升忽接到報告,兵部職方司副主事李紹翼求見。

盧象升大奇,不知李紹翼現在來拜訪,到底何意,慌忙將李紹翼請入中軍帳中,分賓主坐定,寒暄已畢,李紹翼道:「聽聞盧總督接詔後,憂心京師安危,率兵馬晝夜兼程趕往京師,下官既感且佩。還請問盧總督,對韃子兵力可曾詳細了解?」

盧象升越聽越疑惑,心想,通報敵情,一紙密文即可,為何讓職方司副主事親自走一趟?這其中必有蹊蹺。盧象升不動聲色地回道:「略有所知,還請李主事詳細言之。」

李紹翼清了清嗓子,道:「十月初六,吳國俊畏敵逃跑,致使吳總督孤掌難鳴,於十月十一日為國盡忠,青山關就此失守。岳托率領三萬餘人,跨過青山關,兵分四路,攻破灤縣、玉陽等縣,四處劫掠。其統帥岳托親率萬五兵力,繞過遵化,直奔通州。其兵鋒甚銳,沿途大軍皆不敢戰,任其深入,沿途劫掠……」

盧象升聽李紹翼的口氣,漸漸醒過味來,一顆心不停地往下沉。不過,他面上不動聲色,沉默地傾聽著。

李紹翼繼續說道:「此乃東路軍。西路軍乃多爾袞率領,兵力超過兩萬,並攜帶紅夷大炮將近十餘門。在紅夷大炮的轟擊下,古北口在抵抗十餘日後,也落入韃子手中,現在多爾袞正跨過古北口,兵鋒直指通州,意欲在通州與岳托的三萬大軍匯合。」

盧象升還不知古北口已經失守,大驚道:「古北口業已失守?還請問林純鴻部、隆平侯部現在何處?」

李紹翼道:「三份勤王詔書,同時從京師發出,宣府離京師最近,盧總督最先接到詔書。如果下官所料不差,隆平侯和林純鴻尚未接到詔書。」

盧象升跌足嘆道:「生民塗炭!」

李紹翼聽到盧象升「生民塗炭」的判語,心裡長舒了一口氣,對說服盧象升增添了一絲信心。他當即問道:「下官斗膽請問盧總督,對保京師平安,有何方略?」

盧象升冷笑道:「無他,唯有死戰爾!能殺一個韃子是一個韃子,總要將韃子殺得膽寒,不敢輕易打京師的主意。」

這個答案,顯然不是李紹翼期待中的回答。李紹翼見盧象升不入巷,無奈之下,放棄了引誘之策,親自操刀上馬,直言道:「下官有一言,也不知當講不當講……」

盧象升道:「李主事但請直言,盧某洗耳恭聽。」

李紹翼道:「下官認為,只要宣大、關寧固若金湯,則京師安如磐石!崇禎二年、七年、九年,韃子毀關牆劫掠,皆不敢直面京師,無他,重兵在後,有後顧之憂耳。想那京師城堅池闊,內有雄兵數萬,韃子一旦進攻京師,勢必在城牆下碰得頭破血流。兵力大損之下,韃子如何安然通過關牆返回遼東?如此一來,韃子恐怕有全軍覆沒之憂也!」

盧象升越聽越怒,最終,忍不住作色道:「縱觀上下幾千年,從未聽聞按兵不動,可令敵軍有全軍覆沒之憂!」

盧象升的諷刺意味甚濃,讓李紹翼的心裡涼了半截,反問道:「下官請問,有宣大、關寧重兵在後,韃子敢不敢肆意進攻京師?」

盧象升點頭道:「不敢!」

「京師是不是安如磐石?」李紹翼繼續反問道。

「京師暫時無憂。」盧象升並不反對李紹翼的觀點,贊同地點了點頭,繼續說道:「只是,盧某還請問李主事,韃子劫掠京師周遭,大明空有重兵,卻按兵不動,如何向天下百姓交待?如何對得起被擄掠、殺害、侮辱的百姓?難道要讓大明百萬之師眼睜睜地看著韃子肆掠,眼睜睜看著韃子退去?」

此言正好刺中楊嗣昌和高起潛計畫中最難以服眾之點,李紹翼不由得有點羞愧,囁嚅著說不出話來。

盧象升越說越怒,忍不住高聲罵道:「韃子之所以接連劫掠京師周遭,正是一幫貪生怕死之徒畏敵怯戰,不敢與韃子決一死戰,讓韃子如入無人之境,致使韃子胃口越撐越大!這次眼睜睜地看著韃子退去,下次又怎麼辦?難道還要一次次地看著韃子禍害百姓?」

李紹翼臉上掛不住,辯解道:「朝廷有長遠考慮,發誓要穩固三邊防線,如果這次損耗兵力過甚,朝廷拿什麼穩固邊防,抵擋韃子下次入侵?」

盧象升厲聲大吼道:「兵沒了,可以再招,錢糧沒了,可以再徵集,唯有敢戰之膽丟了,才真正是無可救藥!盧某人乃百無一用的書生,無他,唯有敢戰之膽而已,盧某發誓,與韃子不死不休,決一死戰!」

盧象升鬚髮皆張,威風凜凜,讓李紹翼不無所感。李紹翼心裡只犯嘀咕,難道楊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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