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兵戎 第287章 遼東往事

「當年,你爹剛至遼東時,與周叔、陳叔、鄭叔,還有一個韓豹,都在同一個哨,彼此之間脾性相投,又在戰爭中生死與共,遂結成了異姓五兄弟。五兄弟戰技出眾,又通韜略,迅速在戰陣中嶄露頭角,不是升為了游擊就是千總,被譽為你外公軍中的五虎。後來,五兄弟又跟隨你外公至朝鮮作戰,歷時好幾年,方才將倭寇趕出了朝鮮,回到了遼東。」

老夫人語速非常緩慢,似乎已經完全回到了當年的熱血歲月。

「五兄弟立下了赫赫戰功,你鄭叔功績最為顯赫,升為了副總兵,而你爹、周叔、陳叔和韓叔都是游擊將軍。後來,你爹由於武技出類拔萃,被外公看中,任命為親兵隊長。那時,我和你爹還不認識,也從未聽說過軍中五虎。後來,一次偶然機會中,我和你爹認識了……」

林純鴻打斷老夫人的話,問道:「娘,您和爹是怎麼認識的,還互相生出情意的?」

林純鴻的問題顯然打破了那段崢嶸歲月帶來的沉重感,讓老夫人惱怒不已。

老夫人的臉微微紅了紅,斥道:「好好聽,別胡攪蠻纏的,要不,我就不講了!」

林純鴻訕笑道:「好好,就聽娘的,不打岔。」

老夫人皺眉沉吟片刻,接著說道:「後來,你爹到底不習慣親兵隊長的清閑,求你外公,又回到了前線。在一次率兵與女真人作戰中,將建州女真的四個村莊屠戮一空。就這事,與白眼狼努爾哈赤結下了生死仇怨,也不知道努爾哈赤在你太爺爺和外公面前灌了什麼迷魂湯,你太爺爺和外公居然要重懲你爹。」

「爹難道就沒有辯解?」

老夫人嘆了口氣,道:「你爹生性耿直,受不得冤屈,當然會據理力爭,堅稱當時軍情緊急,方才出重手屠戮村莊。」

林純鴻憤懣於胸,強壓著怒火,道:「要說,當年太爺爺和外公對建州女真的處置太過寬鬆,方才釀成今日之禍!」

老夫人皺著眉頭,嘆道:「也的確如此。本來,你爹應該被斬首的,後來眾將求情,方才重責一百軍棍,由游擊將軍降為了把總。養好棒瘡後,你爹氣不過,準備離開軍中,返回江陵。這事你爹除了告知你外公和其他四兄弟外,誰也沒有透露。你周叔對軍中也非常失望,也準備與你爹一起離開軍中。」

林純鴻恨恨道:「這樣的軍隊,有士氣才怪,難怪留不住人!娘就是那個時候跟著爹走的?」

老夫人瞪了林純鴻一眼,也沒有反駁,幽幽道:「你爹在辭別你外公時,正好被我得知。在你爹離開後,我也離開了李府。追到你爹後,你爹二話不說,立即和周叔一家加快速度,往關內逃奔。那時,還沒有小鳳兒,只有周義,出生還不到一年。」

「後來鄭叔就率兵追來了?」

老夫人點了點頭,道:「是的。本來,當時我在李府中做了一番布置,可以確保十日內不被發現。哪想到,還是走漏了消息,你外公惱羞成怒,立即令你鄭叔率兵追趕。」

林純鴻神色黯然,就這段時間的了解,林純鴻知道鄭福林是個標準的軍漢,向來視命令為生命,鄭福林率兵追上後,發生了什麼事情,不用老夫人說,他也能猜得出來。

果然,老夫人接著說道:「你鄭叔韜略武功無不出眾,平日也唯你外公之命是從,從不陽奉陰違。他追上我們後,看在兄弟之情上,讓你爹和周叔一家先走,一定要把我帶回去。你爹和周叔當然不同意,雙方越說越僵,最終割袍斷義,刀兵相向。」

「幸好當時你鄭叔帶兵不多,被你爹和周叔一陣衝殺後,衝出了包圍圈,逃進了茫茫林海之中。你周叔在那次衝突中,還被你鄭叔砍了一刀。同時,你鄭叔也受了重傷。」

林純鴻道:「鄭叔當時應該沒有出全力,否則,爹和周叔要逃不難,要帶著您和嬸子絕對逃不了。」

老夫人道:「是啊。當時,我們躲進林海之後,你外公並不死心,又接連派了好幾撥追兵,我們九死一生,方才逃掉。周義就是在亂軍之中失散的。」

「一路之上,我們一直揣摩,到底是誰走漏了我的消息,最終,我們確信,此人不是別人,就是努爾哈赤!努爾哈赤恨死了你爹,試圖在你爹和周叔返鄉時,暗中截殺。哪想到他一路跟蹤,發現了我的蹤跡。這種情況下,他當然不會再出手,肯定要藉助你外公之手除去你爹和周叔。」

「後來,一直到你陳叔逃到了江陵,我們方才知道,你鄭叔返回軍營後,被你外公一擼到底,由高高在上的副總兵,成了一小兵。陳叔和韓叔也因為為鄭叔求情,受到了牽連,被降成了千總,還被打了二十軍棍。」

「所以,一切事情都是由我和你爹引起了,該愧疚於心的,應該是我和你爹。要不是因為我和你爹,無論是周叔,還是陳叔、韓叔、鄭叔,都不會默默無聞,都會在遼東軍中脫穎而出!」

說著說著,老夫人的雙眼變得潮濕,流出了淚珠。

興兒娘馬上安慰道:「嫂子就別難過了,一切都是命……」

林純鴻也聽得情緒低落,好好的五虎將,本應該在抵抗女真人的前線中立下卓越功勞,卻因為李成梁和李如柏的昏庸,最終逃散一空。也難怪李如柏在薩爾滸之戰中一敗塗地,這樣治軍,不打敗仗才怪!

林純鴻也安慰道:「娘,您就別難過了,我馬上安排,讓鄭叔到枝江來和您敘舊。至於岳父岳母能不能解開這個心結,就先不管了。況且,退一萬步講,即使沒有這些事,女真人強大後,照樣是兵連禍結,什麼事情也說不定。」

「娘和嬸子放心,遲早有一天,我會讓女真人血債血償的!」

回到居所後,林純鴻臉色陰沉,嚇壞了周鳳,周鳳連忙問道:「發生了何事?娘那裡怎麼了?」

林純鴻吐出了一口悶氣,也不回答周鳳的問題,問道:「你哥哥周義身上有沒有明顯的標記?大概是個什麼相貌?」

周鳳大吃一驚,問道:「難道有我哥哥的消息了?他在哪裡?」

林純鴻搖了搖頭,道:「這個事情,我還是去問岳父吧,總之,只要你哥哥還活著,就一定要把他找出來。」

周鳳嘆了口氣道:「都快三四十年了,談何容易啊!我倒聽娘說過,我哥哥是萬曆二十九年生,左肩上有一塊銅錢大小的紅色胎記。」

林純鴻大吃一驚,失聲道:「左肩上有紅色胎記?我好像在哪裡見過這個人!」

周鳳的心臟砰砰直跳,緊張地問道:「快想想,到底在哪裡見過?你好好想想。」

林純鴻皺著眉頭,思索了良久,又黯然地搖了搖頭,「好像是小時候見過,具體是誰,我一點也記不住了。」

周鳳失望不已,「即使你真的見過帶有紅色胎記的人,也肯定不是我哥,我哥在北直隸與爹娘失散,即使活著,如何會跑到荊州來?」

林純鴻點了點頭,說道:「你說得有道理,我會令軍情司在你哥失散的地方打聽的,一有消息,就馬上告訴你。哎,三四十年了,又兵連禍結的,哎……」

林純鴻心裡琢磨著,只要能夠找到周義,周望夫婦的心結便迎刃而解,至於互相砍了幾刀,對這幫有生死情誼的人來說,算得了什麼。

「三哥哥,娘今天對你說了些什麼?以至於你一回來就追問我哥哥的相貌特徵的?」

林純鴻從沉思匯總醒過神來,回道:「娘給我講了爹和岳父當年的一些往事。」

「哦?是什麼事?說來我聽聽。」

「算了,以後再給你講吧。」

「不嘛,不嘛,就要你講……」周鳳又如春藤一般,纏上了林純鴻。

林純鴻本不準備把這些事講給周鳳聽,畢竟,這些事情都不是什麼高興的事,聽了之後徒增煩惱。但是,最終林純鴻受纏不過,一五一十地告知了周鳳,直把周鳳聽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

「三哥哥,你還是花心思打聽下韓叔的下落吧,韓叔久歷沙場,如果能找到,也能和鄭叔一般,成為你的左膀右臂。至於我哥,隨緣吧……」

林純鴻皺了皺眉,道:「你不說,我早就在尋找了。只是遼東被女真人佔據了,咱們又伸不進去手,如何打探?」

林純鴻明顯沒有說實話。軍情司早在幾年前,就在遼東插入了幾個暗樁,目前還處於沉睡階段,一直沒有喚醒。不過,林純鴻還不至於因為要尋找韓豹頭,就動用這些暗樁的。

再說,這些暗樁屬於級別最高的機密,僅僅林純鴻、周望、高龍三人知悉,林純鴻也絕無可能告訴周鳳。

林純鴻突然想到,雖然一直在針對女真人做軍事準備,但目前對女真人還真的是兩眼一抹黑,看來得加緊收集女真人的情報了。

收集情報是一個方面,是不是到了在女真人背後建一個據點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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