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最憶江南 第381章 返航

尊敬的閣下:

我遵從閣下和我們的主人的命令,搭乘受到吾主啟示的明國江南商人的帆船,前往從未有歐洲人踏足的世界。這令我對此次旅行充滿了為吾主效力的愉悅,同時也迫不及待地希望能夠看到吾主的福音在更為遼闊的土地上回蕩。

我在船艙的第二間艙室中寫下這封信,據說可以通過江南到廣東的通信渠道傳入澳門。然而據我詢問船長得到的消息,這條通信渠道即便是在十分順利的情況下,也要用去接近兩個月的時間。明國的遼闊恐怕遠超出我們的認知。據受到啟示的商人徐敬璉所說,從江南北上首都的航程,並不遜於南下廣東的航程,如此看來吾主為遠東的福音傳播挑選了一個中心點。

海上航行無疑是枯燥的,但是我每天都在激動中度過。讚美吾主,徐敬璉並非是簡單的商人。他是明國前任宰相的孫子,同時是一位有初級爵位的貴族(安德旺的誤解)。不得不說,明國以公平選拔有學識的人授予爵位,出任官員,實在是太令人驚嘆了。從這點而言,他們認為歐洲是野蠻人的國土,只憑藉血統就能獲得尊貴的地位,的確令我無以辯解。

與我們的設想不同,這位受到吾主啟示的商人、宰相後裔,同時也是一位極其博學的學者和驕傲的年輕人。他只有十六或者十七歲——按照明國人的習俗,有虛歲和實歲兩種計算方式。在我詢問其區別時,他回答我說:「虛歲是離開父親身體時開始計算,實歲是離開母親身體時開始計算。」我對此曾深深抱有疑惑,直到他給我深入講解了吾主令男女造人的細節——這是唯獨他知道的奇怪知識,同他對歐洲各國無比了解一樣。令人費解。不過我相信,這是吾主在開啟他靈智時一併賜予的知識。

接下去的內容曾一度令我十分傷悲,也請閣下做好聽取壞消息的準備。

徐敬璉並不承認吾主的至高無上,對此他甚至用了異教徒常用的話——「或許是吧」以答覆我讚頌吾主。這種姿態表明,他並不知道自己是受了吾主的啟示。當然,吾主會以各種形式啟迪愚昧的羔羊。凡人不該揣測吾主的威能,也無從揣測吾主的思維。

徐敬璉對自然科學充滿了渴望。這或許是因為他已經比我更了解歐洲的政治、法律和歷史。他反覆提及了古希臘的哲學家們,能夠清楚地說清楚歐幾里得的身份,同時還否認了亞里士多德對力學的闡述,但是他承認亞里士多德的邏輯學很有用。如您所知,我並不是一位知識淵博的學者,只是因為跟隨沙勿略神父學習了中文,才獲得這個難得的機會。我並不能展示自然科學的奧妙,只能保持謙卑地緘默。

吾主在上。徐敬璉對我很不滿意,但沒有因為我的無知而否定歐洲文明。他數次表示,希望能夠藉助閣下的力量,派遣對數學、物理、天文、藝術有精深造詣的神父前往明國,最好能夠帶去歐洲最新的關於這些知識的書籍。他表示他願意用金銀付價。

吾主保佑,據說沒有人比徐敬璉更會賺錢。人們稱他為掌管財富之神。我很奇怪這種近乎於褻瀆的稱號。如果明國人有自己的神明信仰,怎麼會將神聖擁於凡人?既然他們可能毫無芥蒂地讓一個凡人擁有神明的稱號,是否意味著他們的信仰並非堅定虔誠?或許這正是吾主啟示於他令他作為帶入福音的使者的緣故。閣下。我迫切地希望能夠得到您的看法,那將會給我帶來力量。

……

安德旺寫到這裡。聽到了遠處傳來隆隆炮響。

——是遇到了海盜?

他連忙放下羽毛筆,抓起一把石粉均勻撒在信紙上,然後方才將信紙摺疊起來,急急忙忙裝入信封。因為恐慌,信紙很不老實地信封口撞來撞去。

安德旺口中喃喃:「吾主保佑,希望這封信能夠傳到神父手中。吾主保佑!」

「安先生。船要入港了。」水手在門外喊道:「佐哥兒問你上不上岸。」

安德旺登時輕鬆下來,這才發現額頭上已經滿是汗珠。他輕輕擦了汗,回道:「好的!請轉告敬璉先生,我立刻上去。」

門外傳來一陣水手們的嗤笑,顯然不止一人等著聽安德旺詭異口音的官話。

安德旺有些羞愧。臉上泛起一層紅暈。他重又展開信紙,腦中卻想不起來還要再寫點什麼,只好在信的末尾寫道:

尊敬的閣下,剛才水手們來告知我船隊即將入港。徐敬璉先生第一次徵詢我的意見,問我是否願意上岸。我懷疑這裡已經到了他能夠控制的港口,而且港口以禮炮的形式在歡迎他——自從離開歐洲之後我再沒見過這種情形。

現在,尊敬的閣下,我打算上岸,看看是否有機會將這封信送往澳門。

祝願吾主的福音傳遍這個神秘的國度。

一切榮耀歸於吾主!

您忠誠的僕人,敬上。

安德旺寫完最後一段話,再次用石粉吸幹了墨水,這回倒是很順利就將信紙送進了信封。他急急忙忙融了一截蠟,封住了信封,並且用戒指的表面印上了自己的徽記。一切準備妥當,他才戴上明國人的發巾和帽子,走出艙室。

徐元佐站在甲板上,任由海風吹起自己的衣衫。目力可及之處便是北港,此刻港口上空瀰漫著一層薄煙,那是迎接徐元佐船隊入港的禮炮。這種略顯西式的航海禮節其實並不是真正從歐洲人那裡學來的,而是大將進出轅門放炮助威的演變。別看林道乾只是個海盜,他還是柬埔寨王國的把水使呢,而且海盜里明軍水師出身的掌柜也很不少。

徐元佐身側是羅振權,身後是忠心耿耿的老浙兵護衛。這些護衛都是山民礦工出身,對大海很緊張,有些甚至嚴重暈船。但是徐元佐認為他們的保護無懈可擊,十分令人安心。當然,下回他還是會從淮安等地招攬一部分浙江水師,雖然康承嗣和康彭祖拒絕使用這些亂兵,但是徐元佐覺得商船隊的要求沒必要那麼高。

關鍵是要可靠。

可靠的關鍵是要利益均沾。

他聽到了身後的拘謹局促得像個小媳婦的腳步聲,那是安德旺。徐元佐並不是故意要嚇唬這個年輕的修道士。只是他長久以來不怒自威的姿態,的確看起來很嚇人。更何況徐元佐待人溫和是出於高情商的情緒控制,而非本性。從本性而言,他絕對是個嚴厲的人,無論對自己還是對外人。一個加錯了技能點的廢物傳教士,顯然無法得到徐元佐溫柔的對待。

林道乾親自在港口迎接徐元佐,心情複雜。他先一步拿到了徐元佐要進駐北港的書信。隨信而來的還有廣東潮陽諸多鄉紳的密信。當日徐元佐通過長樂鄭家找到他,以至於他以為徐元佐在閩粵的關係僅此而已。誰知徐元佐去了趟廣東,竟然與那麼多潮州鄉紳扯上了關係。

潮州府潮陽縣。簡直是林道乾的第二故鄉,也是他如今最大的落腳點。如果不是林大春為他周旋,官府早就要找機會幹掉他了。而這個徐元佐竟然還是林大春的學生!

——有這麼過硬的關係不早說?還找鄭氏幹什麼!

林道乾心中不知道腹誹了徐元佐多少遍。

徐元佐卻根本沒想到林道乾會與自己師門有這重關係。他如論如何都想不通,林大春有什麼必要為個海盜周旋——雖然都姓林,但絕對不是同一宗族的。當然,林大春也沒解釋過,他其實只是秉承了一句老話:「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現在林道乾不再盤踞潮陽。豈非「不戰而屈人之兵」?

「報大當家!船隊入港了。」

林道乾眯起眼睛看了看,登上了一艘小船:「靠過去。」

徐元佐沒想到林道乾親自上船來迎接他。心想著這海盜哪裡搞錯了,客客氣氣與他見禮。

林道乾見了徐元佐,深深一躬:「徐相公此行辛苦,辛苦。若不是北港初開,我真該送您走這一遭的。」

徐元佐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順著話題道:「這段時間北港進展如何?」

林道乾畢恭畢敬道:「鄭氏這個月已經送了五十戶人家上島。其中壯丁七十二人。已經開始春耕了。不過聽說要先種一年的豆草。主要還是在填沼澤、開溝渠,開闢田地。另外,相公說的鳥糞石也找到不少,澎湖有幾個小島上的確都有,東沙那邊也派人去了。就是人手不足,又離得遠,所以主要還是開採澎湖這邊的鳥糞石。」

徐元佐有些驚訝:林道乾什麼時候這麼聽話了!這姿態根本不是合作夥伴,簡直就是下屬了好么!

他沒有絲毫表露,道:「不錯,鳥糞石是怎麼用的?」

「是照相公說的,磨粉之後埋進土裡。」林道乾道:「相公要不要去看看?」

徐元佐搖了搖頭:「該說的我都說了,他們聽了,日子好過些,不聽,虧的是自己。這事我並不打算過多費心,只要到時候能收到糖就行了。」

林道乾嘿嘿一笑,表示瞭然。

船隊靠岸,徐元佐在羅振權和林道乾的雙重看護之下平安上岸。林道乾請徐元佐進北港鎮里休息,一邊旁敲側擊地看廣東鄉紳們是否也有開發台灣的意思。然而誠如徐元佐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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