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最憶江南 第369章 臨行前的禮物

徐元佐拜見了鄭岳,自然要去拜會徐階和徐璠。他現在的身份很微妙,在徐家屬於或進或出的人。也因為他對徐家的產業控制力益發強大,所以讓徐璠也不敢再提「過繼」的事。因為徐元佐在族譜里的名字只要不在徐璠之下,就沒有資格染指徐家的產業。而一旦他過繼進來,徐元春顯然是沒法與徐元佐對抗的。

徐階最近仍舊在編書,因為春闈的緣故,浙江俊傑們紛紛北上,書堂中冷清了不少。說來也怪,人少之後,進度倒是上去了,可見人多話多,缺乏管理只會拖後腿。徐元佐去打了個招呼,幫著翻了一會兒書,便告辭出來,去見了徐璠。

徐璠是徐家產業名義上的掌管者,對外應酬,與江南士林往來,保證徐家在公共事務上的露臉頻率,宣告存在感,這是徐璠的主要工作。正是因為徐璠承擔了這些事務,徐元佐才能將精力放在更加細緻的人才儲備、業務發展、戰略安排上。兩人就像是董事長和總經理的分工,徐璠給徐元佐鋪路,徐元佐給徐璠賺錢,合作無間,十分完美。

即便再三提醒自己不要涉足經營管理,聽說徐元佐要在徵收秋糧時候遠赴閩粵,徐璠還是十分擔心。上半年收夏稅的時候,他就有種感覺:若是徐元佐坐鎮華亭,收入恐怕還能更高。

徐元佐道:「父親放心,仁壽堂上下已經有了經驗,規章制度也已經成型,只要照章辦事,斷不會有差。」

仁壽堂在徐元佐接手之前就是包攬賦稅的大戶,只是包攬的不多,所以收益也不多。更像是為了給自家逃稅而開創的業務。

徐元佐接手之後,仁壽堂真正見識了包攬賦稅的暴利,不過去年是跟著縣衙書辦和公差去收的,算是學徒工。今年壽堂已經能夠在沒有公差的情況下收攏夏糧絲稅。照徐元佐穩紮穩打的布局,十月份就能進一步獨立收取秋糧,擴大稅源。減輕對衙門的依賴。而這項工作的進度,完全取決於仁壽堂對華亭田畝歸屬的了解。換言之,仁壽堂必須製作更精準的魚鱗黃冊。

「若是什麼都要我坐鎮,就怕手下人鍛煉太少,依賴太大。」徐元佐道。他屬於平日盯得緊,遇事放得開,強調事後總結提升。遇到問題並不怕,損失一些銀兩也不可能傷他的筋骨——光是這回大鬧泗涇,從艾家院子里就收穫了五千兩。牛大力接手銀鉤賭坊之後也自覺地給了五千兩。

徐璠雖然不能接受這種說辭,但是從結果來看,已經沒人能做得比徐元佐更好了——這或許說明徐元佐這套劍走偏鋒的手段,頗有常人不能理解的妙用。

「閩粵也實在太遠了,莫非就不能找別人去?」徐璠皺眉道:「再說,海途兇險,走陸路不好么?」

——陸路實在太折騰了。

徐元佐寧可乘船,好歹海船的生活空間更寬敞。而且各種設施也要比陸路完善。至於人們最害怕的海難,徐元佐並非不知道。只是提不起恐懼之心。

「父親,天地如一雞子,地海如蛋黃居中。其中土地與海洋又是三七分開的。」徐元佐道:「所佔越大,獲益越豐。海洋比土地大,自然要大力著眼海洋。若不是因為手段不夠,我還想上天看看呢。說起來天空比海洋更大。」

陸權時代,誰的陸軍厲害誰說了算;海權時代,誰家的艦隊強大誰說了算;天空時代,誰家的戰機先進誰說了算;等到進入宇宙時代,誰家航天技術發達。誰說了算——甚至可能自己移民外星一走了之,扔下個污染嚴重滿目瘡痍的地球叫別人去搶。

總而言之,這個思路就是哪裡更廣闊,就往哪裡去,落後於人就得吃虧。從這點上來說,大明的確落後於歐洲,只是還沒到被人欺負的地步。

「我從海上走,也是想看看,如何幫助家族走向更廣闊的天地。」徐元佐道。

徐璠聽了心生感動。在他看來,海上風波險惡,能夠做供貨商的人家絕不會自己去航海當海商。這本是穩妥老成之策,徐元佐卻帶來了一股初生牛犢不怕虎的豪氣。既然他已經這般說了,作為義父還能怎麼勸呢?

「盡量做好萬全準備。」徐璠道:「你既然是去考察,就不用考慮商貨,盡量用大船裝備糧食蔬菜,時常靠港,別傷了身體。」

徐元佐承徐璠的情,道:「兒子明白。」

「醫生也要帶上,聽說那邊瘴癘橫行。」徐璠又關照道。

閩粵之地的瘴癘對於當地人而言或許「不過如此」,尤其是城市,基本不會覺得困擾。可是對於北面諸省而言,瘴癘已經到了被妖魔化的程度。其實就算是廣東最南面的瓊州府(海南島),宋朝時還是發配的死地,如今已經成了三州十縣、擁有十數萬戶的熟地,環島土地基本開墾完了。瓊州府尚且如此,更別說廣州那樣的大都市,每年還有澳門的葡萄人進城進行貿易——廣交會的歷史悠久綿長。

徐元佐在這點上卻是十分鄭重:「兒子這回請了十位名醫隨行,到了福建還會雇些當地的名醫隨船。」

徐璠聽了好笑:「你這也太過了些吧。有用的醫生,兩三位就足夠了。」

「兒子要去台灣。」徐元佐說完,突然想到自己有些不夠嚴謹:要到萬曆年間,朝廷才正式確認「台灣」作為官方名稱。現在應該是叫「雞籠」、「北港」、「大員」之類的。

徐璠對此沒什麼概念,連蒙帶猜道:「就是倭寇盤踞的福建外島?你去那兒幹嘛?」

「考察。」徐元佐道:「雖說是倭寇,不過那些人也是認錢的,只要能讓他們賺到銀子,並不會胡來。反倒是那邊瘟疫橫行,瘧疾肆虐,許多病恐怕還沒法醫治。多帶點醫生,群策群力看看如何防治,日後族中在那邊買地墾殖也有個預備。」

徐璠笑道:「江南的地都買完了么?要去那種蠻荒之地墾殖。照你說的,高拱去相也是必然之事,只要張江陵登上首輔之位,我家也就不用擔心了吧。」

徐元佐道:「主要是江南不適合甘蔗生長。」

「你要去台灣種甘蔗?」

「蔗糖是搶手貨。利潤極厚,考其生長所需水熱土壤,台灣恐怕比閩粵更勝一籌。反正現在台島上就一些海寇,他們只需要港口,不要土地,此時不佔更待何時?」徐元佐道。

如今台灣還沒有人種植甘蔗,大明的白糖出口全靠廣東和福建。開發台灣的最大難度並不在當地的獵頭土著,而是以瘧疾為首的各種熱帶病。徐元佐並不相信中醫無所不能,但是現在除了中國有醫術之外。全世界都沒醫術啊!好歹道士們已經將對瘧疾有效的藥物範圍縮小到了一定程度,具體該怎麼用,只有進行人體試用才知道了。

一念及此,徐元佐又在想:是否要把李騰那個煉丹士帶上呢?不過考慮到李騰肩負著理化啟蒙的重任,還是多帶點醫生,以數量進行彌補吧。好在明朝的醫生已經不是唐宋那樣的純傳統醫生了。蒙古人統治歐亞大陸的時候,阿拉伯醫術也流入了中國,雖然影響不大。但是給明朝的醫生們帶來了新的視野。雖然華佗時代就有外科手術,甚至開顱的傳說。但是分門別類進行外科手術闡釋的《外科正宗》出現在明朝,並非偶然。

如今寫出《外科正宗》的陳實功才十六歲,還在學習階段,顯然靠不上。

徐璠不知道短短几息的功夫,徐元佐已經想了那麼多事。他還在考慮台灣墾殖的問題,道:「你在遼東也鋪設了產業。馬上又要想著開墾台灣,這一北一南也差得太遠了吧。」

「父親,開墾遼東並不難,只要銀子撒下去,山東人口就能湧入遼東。最多不過是三五年的事。而台灣開荒卻是要靠人命和時間填進去的。即便現在就去勘探,等到設村立寨站住腳跟,最少也要五年。要真正成畝成頃地墾殖甘蔗,榨糖盈利,恐怕得以十年為期。」徐元佐補了一句:「若是生產手段未能改進的話。」

如果十年里能夠造出可以投入使用的蒸汽機,哪怕是最古老的瓦特原型機,帶來的技術進步也能大大提高開墾速度。

蒸汽機又是一件讓徐元佐嘆息的事。他並不認為理工科出身的人能做得比他現在更好,不過穿越時若是帶個知識廣博的工程師,那真是能解決很大問題。起碼不用為了一個「多脹式」的名詞苦思冥想——那到底是什麼。

徐璠覺得徐元佐真是步步為營,一步接著一步走,讓人有種永遠都追不上的感覺。他知道沒人能夠改變徐元佐的主意,只好表示支持。他想了想,道:「敬璉,如今局面越來越大,收益也越來越高,你可有什麼想法?」

徐元佐道:「不知父親為何突然這麼說。」

徐璠道:「等春哥兒春闈回來,也該成家了。當初說要你過繼,如今看來也不能急於一時,到底高拱一日未去,我們便一日不能鬆懈,你以族親之身在外遊走都已經略顯張揚了。」

徐元佐知道徐璠這是要對產權進行分割,靜靜聽著,並不說話。

徐璠繼續道:「這兩年只給你每月五十兩的例錢,實在有些委屈你。我想著,直接從仁壽堂里析出兩成股份給你,如何?」

徐元佐有些不好意思,羞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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