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最憶江南 第367章 引領風尚之人

賭場事,賭場了。

丁原雖然吃了極大的苦頭,總算在最後關頭識相地認了慫,避免上公堂去受二茬罪。徐元佐原本已經跟李文明打好了招呼,泗涇的事如果鬧大了,就請縣丞過堂裁斷。縣丞拿著徐元佐給的三倍年金,道德靈活性比鄭岳鄭老師強多了,更喜歡為徐元佐效力。

現在看來過堂斷案是不必了,不過艾家院子里的那些雜役小廝護院,統統以「勞動教養」為名上報兩京六部。光看名字,就知道這種刑罰是徐元佐「開創」的,目的自然是充分使用人力資源。那些傢伙可都是壯年,送到金山島上幹活豈不正好?

可惜大明的司法管轄權很討厭,縣一級只能判處笞杖刑,到了五等徒刑就得交上級司法部門裁決。徐元佐只好想了個「雖有敗俗之行,不至於笞杖之罰」的「小惡」設定。在封建法治之下,官府的身份定位是教化者,原本就有義務糾正民間不良行為。勞動教養提出以強制勞動為手段,令散漫懶惰之人洗心革面,復歸正路,完全符合「教化生民」這一法治思想。

徐元佐為了給勞動教養鋪路,還特意就秦律之嚴和劉邦約法三章為契入點,闡述了一番「罪刑相適應原則」。簡單來說,犯重罪,受重罰;犯輕罪,受輕罰。所謂小時偷針,長大偷金。為了避免人偷金,所以在偷針時就該加以懲罰教育。如果只是懲罰偷針,就算是最低一等的笞一十,也重得過頭了——官員延期就任、不肯朝參、荒蕪田地、逃籍、欠債五貫以上不還,等等這些罪名也不過是笞一十。

為了使民風淳樸,不令宵小潑皮鑽王法的空子,很有必要開設一門新的刑罰。徐元佐上下打點。又經過朝堂討論,朝廷終於認可了華亭縣的創新之舉,以聖諭的形式確定:凡人有違公序良俗,州縣官能夠加以六個月以下的強制勞動教養。勞教中,州縣衙門要承擔伙食,可以放歸家中過夜。早間點卯,勞動地點不能出本縣轄區。

金山衛不是華亭轄區,但拓林鎮絕對是。於是這些龜公、小廝、護院,還有銀鉤賭坊的看場、打手,統統被勒令在拓林鎮的外島——金山島開墾菜園。他們當然可以回家過夜,只是衙門不負責交通工具。如果他們硬要橫渡大海,也沒人攔著他們。

徐元佐也借這回泗涇之役,大大地將自己的影響力施加過來。這個河邊各有橫豎四條街的小鎮,毫無懸念地派出當地老人。向徐元佐表達了善意。原本包稅的糧戶,也紛紛拜會徐元佐,希望徐家在分去一碗羹之後,不要對泗涇有更大的介入。

徐元佐在泗涇設立了仁壽堂的外櫃,派人勘察鎮子周圍的田畝狀況,計算客流量,估算經濟總量,準備在此收稅。至於收稅的依據。一方面以縣衙為後盾,另一方面也是靠自身掌握的武力——動輒能夠拉出一百來人打架的人。要壓制一個鎮子還是沒問題的。尤其泗涇這種連城牆都沒有的「裸」鎮。

牛大力一文錢未花就「買」下了銀鉤賭坊,改名白玉樓,是個集餐飲、賭博、特殊服務為一體的綜合性娛樂城。為了證明自己的確是個說到做到的人,白玉樓的正堂大匾上刻了四個字:正大光明。

至於「小賭怡情,大賭破家,豪賭灰飛煙滅」、「外面彩旗飄飄。家中紅旗不倒」——也都紛紛出現在了合適的位置。

徐元佐很奇怪為何牛大力沒問他「紅旗」的事,不過很快就明白了:大明的正色就是硃色,朱紅代表著正統。軍中打紅旗,士兵穿大紅胖襖,正妻才有資格用正紅衣裙……所以此言一出。大家都能會意。

有徐氏的背書,牛大力很快就被當地賭行所接納。銀鉤賭坊原本就是針對中下層群體,高端的賭坊並不覺得白玉樓能搶他們的生意——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地方縉紳即便娛樂也不會貿貿然去那種不熟悉的低檔場所。

而且誰都不希望徐賀過去砸場子。

雖然徐元佐上演了一出「孝子為父報仇」的感人戲碼,但是相信的人並不多。在他們看來,徐元佐分明就是借著報仇的機會,吞佔了丁原的家產——據說只留給了丁家五十兩,是丁家老夫人之前借出去的銀子,僥倖收回來的。

至於「我家老爺叫你開大」這句名言,自然也會傳到別家賭坊去。賭坊要對付爛賭鬼和欠債不還的老賴,肯定要養狗和狗腿。一般人他們是不怕的,任你功夫再高,團團圍上板磚菜刀,就算是關公都得敗走。

可惜這回對手太強大了。

劉峰下手又快又准又狠,等閑五七個人都沒法近他身。若是再多派人手,徐家也不是傻子,一樣會動用那幫浙佬。甚至不用打聽,只要年紀大些的人,一眼就能認出這幫浙佬的三才陣和鴛鴦陣——人家的對手是倭寇和蒙韃,放眼全縣也沒人家的一合之敵啊!

該如何面對徐賀,這是每家賭坊都很頭痛的問題:來硬的,打不過;來軟的,難道就這樣叫人把銀子提走么?不知道能否裝作家裡沒人……

還好,徐賀去了白玉樓。

「你們倒是膽大,我這回來泗涇,好多賭坊見了我就關門,實在是太無趣了。」徐賀陰森森一笑:「不過都叫劉峰給砸了,呵呵。」

牛大力暗道:老爺子,您真是孜孜不倦地跟自己兒子過不去啊!他笑道:「砸得好!見了徐老爺就關門,這分明是看不起您!」

「哈哈哈,」徐賀撩了撩袖子,「來來來,讓老爺我看看你們這兒有什麼好玩的。」

牛大力在前頭引路:「徐老爺這邊請,這邊是個有三十六張桌子的大賭廳,裡面玩什麼的都有。」

徐賀快步進去,猛然間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釘在了地上。

「你在逗我?這裡是賭廳?」徐賀脖間青筋跳動。

牛大力笑道:「正是。」

「那為何沒人在賭!」

「因為他們從早玩到現在,累了。」

「上頭那個讀書的,算是怎麼回事?」徐賀瞪大了眼睛。

賭廳正中放了一張大方桌。一個老冬烘模樣的村裡塾師站在放桌上,一手負在背後,一手持著書卷,郎朗誦道:「生財有大道,生之者眾,食之者寡。為之者疾,用之者舒,則財恆足矣。」

賭徒多有各種迷信,賭錢不碰書便是其中之一,蓋因書與輸同音也!

哪有賭場找人來讀書的!

這豈不是咒所有人賭輸么!

「聖人的書,即便不識字,聽聽也是好的嘛。」牛大力道:「而且也討個口彩。」

「這算狗屁的口彩!」徐賀罵道。

牛大力笑道:「老爺您看,那書生手裡拿的書,卻是包了布的。所以這叫『台上讀布書』。賭不輸,豈不是大大的吉利?」

徐賀一噎。

牛大力繼續道:「至於客人們都這般用心聽他讀,乃是因為本店有個彩頭:只要待他讀完,重複出章句最多者,可以得白銀五兩。只要記得住人說話就有銀子贏,還有比這更簡單的賭法么?」

徐賀眉頭大皺:「那來個讀書人,豈不是必勝?」

「老爺可以試試。」牛大力笑道。

徐賀也是讀過書的,四書本經並不長。有童子功打底,如今也還記得一些。當下找了個位置。坐下聽那塾師「讀布書」。

那塾師很有體力,讀了兩句《大學》之後,就開始信馬由韁亂來了。有《武經七書》,有《齊民要術》;有《大明律例》,有《曲苑雜譚》……各種亂七八糟的書文拼湊在一起,句子又都很不友善——非長既繁。許多連意思都聽不懂。

賭客漸漸退場而去,及至日頭偏西,偌大的賭廳里就只剩徐賀一個客人了。

就連牛大力都回去睡了一覺。

塾師總算讀完了布書,翩然告退。

牛大力出來笑道:「老爺可記住了幾句?」

徐賀打了個哆嗦,剛才恍恍惚惚睡著了。就連一開始出自《大學》的句子是哪一句都忘了。

「你就這麼大半天都不做生意?」徐賀抹了抹嘴角流出來的口水。

牛大力笑道:「只要老爺高興。」

徐賀哼了一聲:「我若是一早就來,呆到晚上,你莫非還能找人讀一整天?」

「當然不行。」牛大力仍舊滿臉笑容:「小的會找五六個人輪班讀。」

徐賀氣得直打嗝。

不得不承認,徐賀一來,賭場就沒法做生意了。然而找人讀書卻是損失最小的辦法——若是昂徐賀上賭桌隨意提銀子,天知道是不是會被抄空家業;若是關門謝客,又難免被人砸門,還落個膽小慫包的惡名。

這也就是徐賀背後站了一頭猛虎,打不得罵不得,否則誰肯受這個氣?

「我們走!」徐賀一甩袖子。

劉峰卻站著沒動,笑嘻嘻道:「老爺且等一下,小的記住兩句,想討個彩頭。」說罷背出了兩句《武經七書》里的內容,果然一字不差。牛大力笑呵呵地捧上五兩銀子,道:「劉兄贏了。」

徐賀氣得肝疼,頭也不回地就往外疾走。

這消息跟長了腳似的,跑遍了泗涇,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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