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最憶江南 第365章 利益分配

邢書辦坐在席上,頗有些如坐針氈的感覺。他很不理解,為何鄭大老爺的文主會突然請六房書辦飲宴。而且開席之後,其他所有人都是話裡有話。一桌十人,竟然變成了九對一的格局。

「老七,有些事,真的不能踏錯一步。丟了差事也就罷了,若是身家都不保,那可是連子子孫孫都坑害了。」李文明像是老朋友一樣循循善誘。

邢書辦嘴裡應著「那是那是」,腦中轉得飛快:最近並沒有什麼案子,怎麼會惹來這般鄭重的警告?

他看了看桌上其他書辦,都是各房的掌事人或是老資歷。李文明雖然是縣令的私人,但他的意見往往就是縣令的意見。雖然縣衙里的二老爺、三老爺都沒出面,但是從慣例上看,他們基本都會順著大令辦事。

能驚動這個層面的人,讓整個縣衙都幾乎成了鐵板,絕對不是小案子啊!

邢書辦怎麼都摸不著頭腦,話沒少說,態度也都表明了:絕對不會自絕於諸位同僚,更會緊密團結在以鄭大令為核心的華亭縣衙門周圍,認真學習貫徹鄭大令的指示,上報皇恩,下安黎庶,做個感動大明好吏員。

若不是積年為宦,邢書辦恨不得當場立誓明志。

終於,他看到一個年輕人進了包間,團團作揖。

邢書辦認識那個年輕人,甚至可以說是十分熟悉。隨著他的出現,邢書辦的後背已經出透了汗——弄不好真的會坑子坑孫了!

此子姓姜名百里,乃是仁壽堂的一個管事——他們行里人都叫他經理,是經手處理徐家產業相關大客戶的風頭人物。這人在縣裡人緣最好,因為只要看到他,就意味著有好處拿。很多人都以為。姜百里的工作就是給人送銀子送禮物,各種令人舒心——就跟喜鵲一樣。

姜百里進瞭望月樓的雅間,給眾人行了禮,朝邢書辦笑了笑:「七爺,最近可好?」

邢書辦不敢託大,起身回了個禮。又主動挪開座位,叫店家添了一席。他道:「姜先生此來,莫非是有用得著學生的地方?」他此刻已經拿定了主意,無論什麼事,聽徐元佐的吩咐總是沒錯。不說徐元佐的大令老師,光說價錢吧。誰還能給出徐元佐開的價碼?

姜百里也不客氣,道:「鄙號護院抓了幾個開賭檔出老千的騙子,可能打得有些過分,如今怕是要鬧到縣裡。」

邢書辦不動聲色問道:「可打死了人?」

「那倒沒有。」

邢書辦一聽沒有人命。頓時就放心了,自信非常道:「請貴上放心,這事縣裡肯定會給貴上一個公道。貴上打算叫他們賠多少湯藥錢?學生好有個底。」

姜百里微微一笑:「學生以為,這事不是銀子就能解決的。裡頭還有些別的事。」

邢書辦道:「願聞其詳。」

「這賭坊有個名號,喚作銀鉤。東家是個姓丁的潑皮,不知攀上了什麼高枝,將泗涇鬧得烏煙瘴氣。鄙上的尊親本是讀書人,叫這夥人強逼著進去賭錢。還用了各種手段。將銀子都騙了去。我家佐哥兒是個至誠至孝的人,哪裡肯見親身父親受這般侮辱?事體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邢公是老公門,學生還想請教個方略。」

邢書辦聽到銀鉤賭坊,心下頓時一沉。這銀鉤賭坊的東家老丁曾經的確是個潑皮,但是街面上混得極好,開了這賭坊之後更是仗義疏財,乃泗涇有名的「賽孟嘗」。

他每個月都能從銀鉤賭坊收到五十兩的孝敬。節日誕辰還有額外賀禮。若是碰上了事,那邊更不會吝嗇銀子,乃是極好的關係。難怪整個衙門都要出面壓他,原來是要砸掉他的聚寶盆啊!

「這銀鉤賭坊我略有所知。」邢書辦沉吟道:「東家老丁其實人還不壞,其中或許有所誤會。所謂冤家宜解不宜結。要不學生出面調解一二?叫他給佐哥兒磕頭敬茶,賠些銀子,您看如何?」

姜百里微笑不語。

李文明呵呵一聲:「老七,恐怕那老丁早已經磕頭敬茶了。」

邢書辦笑得很難看。他聽李文明的意思,分明是徐元佐已經將人打服了,就缺善後。他索性道:「即便老丁認了錯,那也該將他的賭坊封了,以免再害無辜。」說出這話,邢書辦不免心如刀割,每月五十兩銀子啊!一年就是六百兩的出息,就此白白被人斷了。

姜百里見邢書辦表明了立場,笑道:「多謝邢公,不過賭坊這種上不得檯面的勾當,要是封了也有麻煩。不知多少城狐社鼠要出來禍害人,還不如開個守法紀的。我有個同窗舊友,人品正派,倒是想接手這單生意。」他渾然不覺得「人品正派」跟「上不得檯面的勾當」頗有矛盾之處,也沒人在乎這種矛盾,因為大家都在等著後面的硬菜。

「若是諸位先生願意照顧一二,每月少不得孝敬。」姜百里道。

邢書辦心中一松,這總算是不幸中的萬幸。雖然肯定拿不到獨佔的五十兩孝敬,好歹還能剩些。而且在場所有人都牽扯進來也有好處,以後銀鉤賭坊的事,就是大家的事,真要做些欺上瞞下的勾當就更方便了。

邢書辦道:「小賭怡情,沒個正派人主持賭檔,反倒叫那些潑皮喇虎鑽了空子。這事我自然是要鼎力相助的。」

其他幾房吏目都是幫閑來的,平日與賭坊業務也沒什麼往來,紛紛表示不敢收受。這種客套自然不會抵擋得住徐元佐「利益均沾」的拳拳之心,最終大家還是確定了合理的分配比例。邢書辦仍舊得了大頭,每月能有二十五兩銀子。李文明分了二十兩,不過也就拿到他跟著鄭大令離任。其他各房吏目書辦拿五、十兩不等,評判標準自然是影響力大小。

縣衙的六房對應朝廷的六部,又別有稱呼,人以「富貴威武貧賤」六字相對。

戶房掌管本縣的戶籍、田賦、財稅、婚姻。各種油水數不勝數,故而應個「富」字。吏房管著全縣的里甲、保正、鄉官,還有本縣吏胥檔籍,自然是「貴」人了;「威」是掌管刑獄的刑房,各種黑幕傳徒不傳子,自有威嚴;「武」自然是兵房了;禮房負責本縣的考試、祭祀、禮樂、旌表。因為只有考試或是學生孝敬的呆出息,所以算是貧的;至於「賤」,就是指的工房。因為管著一縣的修造河工,聽起來都是賤役,故而得名。其實他們暗地裡偷工減料,恐怕比戶房還要實惠。

當然,倉庫和糧庫更是富得流油,以至於有官諺說「做官不如做娼(倉),做娼(倉)不如從良(糧)」。不過這兩個位置都只有實惠。缺乏影響力,遇事扔點銀子餵飽就行了,沒資格出現在席面上。

徐元佐這回對銀鉤賭坊下手,削減了刑房的好處,拉來了其他五房,正是因為刑房對他來說實在沒有直接益處。他本人是生員,只要戴著方巾就不用擔心被人用刑。加之徐閣老的光環,難道還怕官司?

其他五房對徐元佐更為重要。

戶房。那是仁壽堂收稅的合作者。沒有戶房出面,仁壽堂就是非法包稅;吏房是仁壽堂行走各鄉的保護傘和介紹人。否則誰肯給唐行的土財主面子?兵房是徐元佐穩定獲取制式裝備、冒名巡檢司辦事、建立私人武裝的門路。沒有兵房的支持,如今擴充到了三百多人的護院隊,那妥妥就奔著造反去了;禮房嘛,徐元佐身為縣學學生,天天曠課不交作業,就連考試都不到場。多少要表示一些;至於工房乃是華亭縣的發包方,徐元佐還有一家建築社要從中拿工程,建立更廣泛和更深入的關係絕對不會吃虧。

李文明居中聯絡,領頭壓制刑房,是先鋒大將。何況日後用到他的地方更多。給他二十兩絕對物超所值。徐元佐一邊對鄭岳的清廉表示欽佩,但是也為鄭老師不肯拋棄操守而遺憾。還好鄭老師的這位幕友很識相,而且人生觀很健康——男人要對自己好一點。

姜百里作為執行人,與眾人敲定了分潤方式,一應眾人各個喜笑顏開。

李文明又道:「近日聽說有汪洋大盜丁不三流竄到了南直。此人最為好賭,各地賭坊都當著意。唔,銀鉤賭坊的老丁也是姓丁,莫非是同宗?」

邢書辦已然出賣了老丁,也不用遮遮掩掩的了,當即道:「起碼五百年前是一家。他家賭坊該當好生查探。」

縣衙一眾人等紛紛表示認同,兵房更是願意幫著調動巡檢司,去泗涇認真捉賊。

姜百里順利完成了任務,欣然告退,回去寫報告了。

……

卻說泗涇一霸丁原這天得了艾嫂派來的小廝告急,連忙招呼了平日養在場子里的潑皮喇虎。這些人無不是好勇鬥狠之輩,沒事時幫丁原看顧場子,有事了出去打架鬥毆,給人扛罪,基本上也算是沒有掛牌子的打行青手。

丁原招呼了這些人,叫自家兄弟帶隊,趕往艾嫂家的私門頭保護自家賭桌。誰知這一去就如泥沉大海,丁點消息都沒了。等他覺得情況不對,派人再去打探,才知道事情遠比自己想像得還要麻煩:那些浙江客人比官兵還能打,竟將他派去的那些無賴都打趴下了。而且他們打贏了還不放人,更是得理不饒人,說要將這些人送官。其中自然有他兄弟。

丁原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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