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最憶江南 第360章 說親

同為華亭人的孫克弘並不是無名之輩。他父親是曾經出任過禮部尚書的孫承恩,已經站到了入閣的門口。孫承恩雖然最終沒有入閣,但是在嘉靖二十一年的禮部會試上,得了一位得意門生——李春芳。從這層關係上來算,孫克弘與李春芳是實打實的世兄弟,關係異常密切。

孫克弘本人的學歷不高,以父蔭進國子監讀書,時任漢陽知府。對於官生而言,這個官職已經算是很高了。然而他還不滿足,想借李春芳之力,更上一層樓,卻莫名捲入了高拱反徐的案子,被說成是替同鄉徐階活動復職,順便謀取運司之職。

在舊歷史時空中,孫克弘是去北京找李春芳跑官才惹了這禍。不過因為徐元佐的到來,李春芳要參與《故訓彙纂》的編撰,提前致仕,所以孫克弘如今是否會派人去北京也是未必然的事。

在大明的朝爭中,往往是「小罪名」更容易扳倒大佬。想當年倒嚴時候,御史鄒應龍洋洋洒洒數千言的《貪橫陰臣欺君蠹國疏》只逼得嚴嵩致仕。而徐階隨手一改的「勾結倭寇」卻令嚴世藩人頭落地,家產抄沒。

同樣,在原歷史時空中,徐府奴僕「侵盜本府轉運顏料銀」是大罪,但真正對徐府造成極大震動的,卻是孫克弘跑官——由官生冒濫至知府已為非望,還想「鑽刺通天」。這是整個進士階層對非主流官員的戰爭。

如果孫克弘不派人去跑官,那麼顧紹狀告徐府奴僕的事也大不了。

徐元佐辭別了徐誠,表面上看來是胸有成竹,內心中卻是忍不住思量:到底是否該推動反徐專案如同舊歷史劇本中的那樣大規模爆發呢?

如果爆發,對徐階的官聲有極大的好處,但是徐家的產業會受到不小的打擊。蔡國熙已經名聲掃地了。但是承望風旨之輩永遠不會少的。然而自己只要還在徐氏集團這條船上,爆發這樣的大案,正好可以展現出自己的力量。非但徐階要承他的情,更是一個從打工仔晉級到合伙人的機會。

關鍵就在於這個晉陞的代價是否太大。

徐元佐坐在肩輿上,不知不覺已經到家了。門口停著一架竹木肩輿,兩個力夫坐在陰涼處閑話。徐元佐看了一眼。命棋妙過去打聽。不一時,棋妙回來報道:「是有人來為姑姑說媒。」

徐元佐哦了一聲,感情複雜。他也很希望姐姐能夠嫁個好人家,但是對於這個時代的「好人家」標準實在難以度測。因為單純的人只需要看夫家的家聲、財富、權勢……而徐元佐卻希望姐姐能夠嫁個說得來的人,不至於在婚後被物化為工具。

等進了門,正好看到家人送一個老婦出來。那老婦顯然是大戶人家的掌事婆婆,頗有些從容的氣度,大大不同於外面走街串巷的老虔婆。徐元佐登時反應過來,應該是男方上門求親。否則也不會走正門了。

「這位定是徐相公了。」老婦見了徐元佐迎面而來,連忙退開一旁,躬身道:「相公萬福。」

徐元佐站定,問道:「婆婆是誰家府上的?」

老婦笑道:「老身是郡城東門橋下段家的,奉我家奶奶之命,來說親事。」她知道徐元佐的地位,畢恭畢敬道:「我家相公說起來還是徐相公的同學,也是本縣生員。」

徐元佐聽是生員之家。基本條件上就滿意了。雖然生員只是科舉路上的第一站,但已經是統治階級的一員了。當然。前途還是得看年紀。徐元佐問道:「我平日不怎麼上學,你家段相公名諱表字如何稱呼?」

老婦道:「我家相公諱上興下學,表字戒子。」

徐元佐在腦中搜了搜,倒是有點印象,談不上好壞,道:「辛苦婆婆走一趟。」一邊吩咐棋妙打賞。棋妙過來奉上一吊錢。道了聲:「請婆婆吃茶。」那老婦欣然笑納,倒是不顯得做作。

徐元佐也不回屋裡梳洗,直接去找母親。不管怎麼說這也是家中大事,不能不問,也得聽聽母親的意見。想了想。他又叫棋妙去找梅成功,打聽一下段興學在學校和街坊上的名聲。

徐母見兒子回來,也是頗為激動,不等徐元佐問,一股腦說道:「今日來的這段相公家,也是馬婆子費了好大力氣穿的線。」徐元佐暗道:那些老虔婆都這麼說。徐母顯然對段家很是滿意,繼續道:「那位段相公年方二十,父母雙亡,全靠姐姐、姐夫供他讀書進學,平日家教甚嚴,從不出入花街柳巷。」

徐元佐一聽,倒是頗為滿意:「年齡跟姐姐正相配。」

「正是。只可惜是無福之人。」徐母顯然對段興學父母雙亡有些糾結。

徐元佐在這上面倒是很開通,道:「雖然無福,但是姐姐入門之後便是掌家娘子,不用看舅姑臉色,也算是有利有弊。」

徐母終究是心疼女兒的,見兒子這麼說,長嘆道:「兒啊,這就是你不懂了。你姐姐的性子如何壓得住男人?若是沒有舅姑壓著,那段相公學壞了怎生是好?年輕人可沒有定性,你爹當年也是一表人才,有心上進……結果呢?正是失了父母教育啊!」

徐元佐笑道:「娘不用擔心這個。我還在呢,他敢叫姐姐一時不順心,我就叫他一輩子不順心。」

徐母屋裡屏風後面傳出一聲異響,徐元佐耳尖,眼神飄去已經看到了姐姐的人影,心中不以為然,只是沒有揭穿她。徐母也有些尷尬,但見兒子不說破,也只當沒有發現,道:「若真是這般,我倒更不放心了。當年你舅舅也是一心要幫我出頭,結果……反倒弄得兩家不悅。」

——真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基本立場都不顧啊!

徐元佐乾咳一聲,道:「我已經派人去打聽段興學的根底了。若是他現在名聲不錯,可見其姊代行母職,頗有教育。日後母親也只需要多與他姐姐往來,溝通消息,想來不會有事。至於幫姐姐出頭的事,兒子有分寸的。」

徐母這才放心,道:「只是這一層。他姐夫還是個官人,只是聽說身體欠妥。又有個兒子還小……不過這種事都沒關係,等結了親,都是自家人,咱們也能幫襯。」

屏風後面又是一聲異響,顯然是姐姐慌亂踢到了什麼。

徐母乾咳一聲,道:「你姐姐的終身大事,你可有什麼打算?」

徐元佐道:「我就這一個姐姐,又從小照顧我,豈能沒有打算。娘現在想聽?」

徐母覺得有些不好意思。這兩年徐元佐給家裡的家用已經很不少了。每個月多則數百兩,少則百十兩。之所以後來徐元佐不肯多給,是發現母親將銀子都存在木箱里。適當的儲蓄是會過日子,過度儲蓄就是浪費了,索性有事多出錢,平日只給零用錢。而且照江南風俗,女子陪嫁都是父母置辦的,哪有弟弟出錢?在家長掌權之下。弟弟也不可能有錢啊。

然而這回可是要嫁個生員啊!

徐母是過來人,若是嫁妝不夠家裡說話聲音都不響亮。她當年可是帶了不少嫁妝嫁進徐家的。這也是她覺得腰桿硬的主要原因。

徐元佐礙於社會經濟制度和技術條件,手頭的銀子絕大部分都在「浪費」狀態。他道:「我在良佐名下還放了兩百畝地,就在郡城外,都是上好的水田,可以劃給姐姐做個胭脂田。」徐母正要說話,徐元佐已經繼續道:「另外再給姐姐一百兩黃金。一千兩銀子,一千匹綢緞。應該不會太寒酸了吧。」

屏風砰然倒地。

「太多了!」徐姐姐滿臉通紅,手足無措:「哪裡需要那麼多嫁妝!」

「妝奩豐厚些,你在婆家也方便說話。」徐元佐道。

徐姐姐在母親身邊坐下,道:「娘。這事還是您做主。女兒成親,豈能拿弟弟的資產?」

徐元佐笑道:「金銀財帛對我而言唾手可得。至於良佐,呵呵,他懂什麼?只要他好好讀書,日後豈會少了他的?姐姐就不要推辭了。」

徐母也覺得這麼大筆資產拿出去平白便宜了外人,道:「這的確太多了,你姐姐又是沒主意的人,手裡漏一漏還不漏光了?」

「只要他家好好待姐姐,別說妝奩如此,以後年節往來我都不會吝嗇。」徐元佐道。

徐文靜鼻根發酸,悄悄轉過臉去,按去眼淚。

徐元佐笑道:「姐姐,咱們家不缺銀子,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當初雖然娘打我的時候你在一旁遞棒子,不過我可沒記恨你。」

徐文靜破涕而笑,道:「當日我就該跟娘一起打你,叫你如今笑話我。」

徐元佐哈哈一笑,突然一根神經硬生生扯住,整張臉都凝固起來。

徐元佐長久以來一直有種夢幻和遊戲的感覺,就在剛剛的剎那,他突然發現自己就是「徐元佐」,前世的風光成就已經如同夢幻泡影。他在這裡有家人,有親情,有快樂,有煩惱。

或許,前世的牽絆,不應該成為自己排斥這個世界的理由。

「兒子,你別嚇為娘!」徐母看到徐元佐突然「癔症」,嚇了一跳,就要伸手掐徐元佐的人中。

徐元佐適時醒了過來,朝後一躲,呵呵笑道:「沒事,剛才想到一些公事。對了,怎麼這兩日都沒見到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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