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最憶江南 第359章 一舉兩得

徐誠在窗外看了大半節課,只因為徐元佐在講課,而且是面對上百人在授課,意識中深植的「尊師重道」觀念讓他不敢打擾,硬生生忍了下來。徐元佐倒是沒那麼強烈的敬業精神,對於提前下課沒有絲毫障礙。

學生們長坐而起,深深一拜,等徐元佐步出教室方才直起身來,相互間討論。

徐元佐走到外面,微笑行禮:「徐大管家可有見教?」

徐誠臉上浮出一絲笑意。徐慶在土地上大動手腳,各種把柄都落在了他和徐元佐的小本子上。如今徐璠掌事,徐府大管家的位置自然也就轉到了徐誠身上。至於徐慶,若不是徐元佐堅持暫時不要動他,早就被打發去宣平老宅了——那宅子是徐階之父徐黼置辦的,也是徐階的出生之地,實乃名副其實的老宅。

徐誠與徐元佐見了禮,道:「有件事,老爺不便出面,想要你幫忙奔走。」

徐元佐與徐家是名義上宗親,有事奔走乃是常理。因為他又在打理徐家產業,若是按照庇護制來說,他也有義務完成徐階的各類指示。

「敢不從命。」

「京中有樁雜事。」徐誠拉著徐元佐往後面花園走去。

經濟書院的花園一反江南園林的「隱秀」之風,而取北方園林的「開敞」,多以半人高的灌木隔離出條條通道,中間稀疏地植以桂樹。通道邊上還有三三兩兩的石凳、條椅,方便學生在此坐論學問。

徐誠曾經來過一次,只覺得有些不夠雅緻,倒學了北人的粗獷。今日再來,與徐元佐並行其間,卻發現極大的好處:整個園子盡收眼中。行人遠近一望可知,說些機密的話也不用擔心隔牆有耳,反倒顯得光明磊落。

兩人走在花木之間,三三兩兩的學生見了,遠遠便行禮退避,頗有禮教規矩。徐誠也是納悶。他知道這個書院不教授正經學問,都是一些雜學,沒想到學生還是頗有書生模樣。

「高新鄭整合了朝政,這兩年也是該下手的時候。」徐元佐道:「只是不知道他從何處下手呢?」

徐誠道:「敬璉可聽說過顧紹此人?」

徐元佐搖了搖頭:「是勢家子弟么?」

顧陸乃江南大姓,有些勢家甚至可以追溯到漢末江東豪族,譜系清晰,在唐為門閥,在宋為江卿,直至今日也是進士舉人輩出的不倒勢家。因為根深。所以枝葉繁茂,族中子弟也良莠不齊,賢與不肖相雜。

「雖不是勢家,但也是糧戶,包攬了幾個村糧賦。」

「那倒是同行。」徐元佐輕笑道。

徐誠卻輕鬆不下來,乾笑一聲,道:「可惜這位同行並不想幹了,想將差事交給仁壽堂。」

「很好啊。」徐元佐眉毛一挑。看來仁壽堂一統華亭糧賦的偉大功業不遠了。

「可惜他被人騙了,糧都繳了。但是拿不到糧串,官府不認,這糧也沒了。」

「唔,太不小心了。」徐元佐應道。

徐誠嘴角不由一抽,一半是為了忍住笑,一半也有些氣憤。他道:「關鍵是騙他這人。打的是仁壽堂的旗號。」

「可憐,華亭誰不知道我仁壽堂是一手收糧一手給憑證的?再說了,他是華亭人,我收糧的糧櫃在郡城、唐行、拓林各處都有,隨便叫個家人去看看便知道了。怎還會被人騙了?」徐元佐不以為然。他知道傻人很少被騙,被騙的都是貪小便宜的精明人,所以並沒什麼同情。

「可騙他的人是咱們徐家的奴僕。」徐誠道。

「唔……這種人死不足惜啊。」徐元佐停住腳步,道:「大管家,有樁事咱們得想清楚:保住個奴僕可不是什麼有臉面的事。保不住一個奴僕看起來叫人笑話,卻是閣老晚年清貧的好名聲。沒必要為了個坑爹坑爺的騙子,把閣老的名聲都賠進去。」

徐誠何嘗不理解這個道理。身為國家級領導人,魚肉鄉梓難道就有臉了?若真是交出僕人,向人道歉,只會叫人說這家家風嚴整,不以位高權重而小視律令。

「可是這奴僕卻是三少奶奶要保的。」徐誠道。

徐元佐哦了一聲,想到那位年輕貌美又有些潑辣的三少奶奶,知道徐誠為何會這般為難了。他道:「三少奶奶也是大家出身,難道不明白這個道理?實在不明白,花個十幾兩銀子,叫她的陪嫁婆子給他講講這個道理唄。」

陪嫁過來的婆子非但是服侍小姐的,也有一定的教育義務,以免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無法掌理家事。因為這層關係,主僕之間往往親密遠勝別人,說話總是有用的。徐元佐想著那奴僕騙了人家的糧賦,肯定也不會獨吞,多半就是給這位三少奶奶上供了,求來一張護身符。

徐誠知道的要更多些,知道這下面的僕人敢打著仁壽堂的旗號騙人賦稅,絕不是僅僅上供的事。雖然明面上沒人說仁壽堂欺行霸市,但是徐元佐養的上百人護院,難道都是放著裝樣子的?許多黑夜裡的事,只是不足為外人道也。

徐元佐只要看看徐誠的表情變幻,就猜道了七分,笑道:「三嬸也是想看看小侄是否孝敬吧?」

在他看來,陸氏拿了這筆銀子,多半是想讓徐元佐認賬,把銀子補上。這樣外面詐騙的事就成了家族內部的事。這種見者有份的想法很流行,若不是掛靠徐家這塊牌匾,遲早有外面的勢家豪戶要他「投獻」。這兩年隨著小財神的名頭打響,家裡人也算是看上他了。

見徐誠面露尷尬,徐元佐道:「銀子是小事,為何又鬧到告狀的地步?」

「那顧紹去了仁壽堂,被人趕出來了。」徐誠盯著徐元佐,想看看徐元佐到底知不知道這件事。對於很多人而言,徐元佐既然有時間在家裡折騰個恭桶,難道會對近在咫尺的公事全然不顧?下面人難道就有那麼大的膽子?所以人被仁壽堂趕出來。無疑就是被徐元佐趕出來。

他們卻不能換位考慮一下,若是隨便來個人要找徐元佐,徐元佐就要出來應付,誰能有那樣的精力?更何況徐元佐在制度上花費了那麼大的成本,自己若是再管這種小事,那銀錢才是白扔水裡了呢!

「他無憑無據跑仁壽堂要說法。能有什麼說法?」徐元佐笑道:「這事我雖然不知道,但是即便知道了也不能插手。否則讓手下人不知所措了。」

徐誠是宰相門前走動的,見徐元佐這麼說,當然也就信了。他道:「現在就是那個顧紹不好辦,他去北京狀告我家放縱奴僕,侵盜本府轉運糧賦。」

徐元佐問道:「什麼時候的事?」

「六日之前。」

「六日之前?」

「這回春哥兒北上,帶了兩籠鴿子,本想著報平安放一籠,皇榜高中再放一籠的。」徐誠道。

——十羽一籠。為了保險也不用放那麼多啊!

徐元佐笑了:「這回算是帶對了,可還說了什麼?」

「還說了一些路上的見聞。」徐誠說著,將徐元春一路北上看到的新奇事物都重複了一遍,裡面還有兩首徐元春感懷的詩文。

徐元佐聽了個大概,心中暗道:這飛鴿傳書都要趕上微博長文了,才用了一籠鴿子真是太省了!

「一籠鴿子估計都寫不下這麼多字吧?」徐元佐道。

徐誠一本正經:「敬璉你還別說,你搞的這飛鴿傳書真是大有可為之處。這回放出來的兩籠鴿子,全都回來了!一隻都沒丟!」

徐元佐呵呵一聲:一籠果然不夠用啊!

「看。這回不就立功了?」徐誠道:「若非春哥兒示警,咱們現在還蒙在鼓裡呢!」

徐元佐道:「若是有用。該專門派個人去北京。」養鴿子這事說起來很簡單,但是碰到各種意外的時候就得看經驗了。沈玉君幫忙找來的人果然是老實人,看得出來帶徒弟並不藏私,可惜拘於表達、總結能力,沒法系統性地傳授養鴿知識,所以這方面的人才還是太少。

北京那樣重要的地方。如果徐元春真的要留下出仕,肯定有必要建立一個養鴿場——否則沒法給徐家大少爺提供政治諮詢啊!要是不給徐元春開外掛,他自己最多也就是擔任一個冷門大部的侍郎了。

徐誠的思路很快從鴿子回到了案子上,問道:「敬璉,你打算如何辦這事?」

「無非就是把缺額補上。然後跟上面說一聲:糧賦運轉之中錯過了報信,一頭已經入庫了,一頭還沒收到收繳的糧串,都是臨時工犯的錯。」徐元佐不以為然道。

徐誠撫掌笑道:「敬璉,你這兒主意真是甚妙。」

徐元佐道:「看來我還要補一份禮給三嬸娘,免得留下間隙。」

徐誠道:「婦人啊,眼淺。這時節惹出這種事來,豈不是親者痛仇者快?」

徐元佐笑了笑,沒有參與討論。他從遠了說是外人,從近了說是小輩。徐誠能說的話,他還真的未必能說。

「不過京中已經有了邪風,該如何平息呢?」徐誠問道。

徐元佐知道徐誠之後肯定要給徐階完完整整複述一遍,慢條斯理道:「這事最好還是等它自己風平浪靜。咱們若是混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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