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映日荷花 第329章 遼人嚮導

後世史學家稱大明的官僚為地主官僚,所以官員首先是地主。地主最注重的就是鄉黨,否則他的立身根本就會受到動搖。

張居正是湖廣軍戶出身。湖廣因為不沿運河,所以在諸省之中頗為超然。無論朝廷廢漕改海,還是繼續花大本錢走漕運,對張居正而言都是籌碼,而不是切身之痛。

如今沿漕諸省,南直、浙江是表明立場要走海的。尤其是南直,推動最為積極。

山東意見還不統一。有要求走海運,好讓運河水灌溉本省田畝的地主派;也有要求儘快疏浚運河,保證運河暢通的商賈派。前者看重的是運河的河水,後者看重的是運河的運量。

再往上到了北直,爭議反倒小了。對北直而言,無論從山東進貨還是從天津進貨,差別並不大。如果漕糧不走運河,那麼運河的水位也就不用常年控制在高位,大可以放開灌溉兩岸農田,這倒是一樁好事。

工部尚書朱衡是江西人,戶部尚書張守直是北直遵化人。前者認為河必須治,但是漕糧未必一定要走河。後者的家鄉遵化在北京東面偏北,跟運河完全無關。所以張守直更加明確:哪個方案能夠有利於國庫收入,有利於皇家金花銀收入,他就支持哪個方案。

大明皇帝的內帑與國庫分離,皇帝強勢的時候,就會問國庫要錢。皇帝弱勢的時候,戶部尚書就會問皇帝要錢。張守直的前任劉體乾之所以去職,正是因為隆慶皇帝問戶部要錢要物戶部死活不肯答應,最終鬧得只好撕破臉面,一拍兩散。

工部、戶部兩位部堂大佬既然沒有預設不利蘇松商人的立場,那麼下面主事、郎中的意見就比較重要了。不管他們的意見是否睜眼說瞎話。尚書們總是要看看情況說明和優劣分析,這才好寫成奏疏往上報批。

蘇松商人們都是走南闖北之人,借著各自的門路,紛紛將好處送到這些人手中,附帶給出了統一口徑的各種資料。雖然其中不乏虛數,論述手法也有待商榷。但是看起來卻是有理有據。

郎中、主事報給尚書,尚書疏入內閣,內閣票擬意見無非出自兩人之手:高拱和張居正。

高拱現在正在主持冊封俺答,並在宣大開設馬市的大事。從張居正口中得知徐元佐此番入京只是為了漕運,他便不再將這事放在心上。相比漕運,西北互市更為重要。

這首先是一個信號:韃靼人終於臣服我皇,百年邊患有待平息。

對於高拱而言,其中意義不啻於後世港澳回歸。

其次這也是一項重要的經濟決策和朝中博弈。山陝商賈可以通過互市,牟取大利。自然有山陝籍官員不遺餘力地推動。而山陝籍官員的精神領袖,便是被嚴世藩視作天下三才之一的楊博。

因為楊博身後有團結一致的山陝官員,又在軍中威望極高,是以高拱對楊博也是頗為忌憚。而楊博又與徐階的交情匪淺。徐階在嘉靖四十二年癸亥之變後,竭力保全時為本兵的楊博,使之非但沒有被貶謫,還調任為吏部尚書。現在徐元佐入京不見楊博還好,若是見了楊博。高拱難免要懷疑自己被人惦記上了。

隆慶四年的春夏之交,京師熱火朝天。各方人士四處奔走,讓好不容易穩定下來的朝局又變得暗流洶湧。

撇開這些勾心鬥角的朝局爭鋒,徐元佐跟男裝的沈玉君帶著跟班僕從,好好逛了逛北京城。

「帝都的確比我松江要氣派些。」徐元佐走在青石路上,負手對沈玉君說道。

沈玉君嗤之以鼻:「說得好像松江如何了不得似的。」

徐元佐嘿嘿笑道:「現在或許只是海內大郡,但日後未必不會成為天下都會。」

「那也得排在蘇杭之後。」沈玉君不服。

徐元佐突然停了下來。仰頭看著一道門匾,讀了出來:「蕪湖會館?蕪湖那麼個小地方還在京師有會館?」

沈玉君嘲諷道:「除了你們大松江,別處都是小地方。」

徐元佐朝前走了兩步,正要去敲門,卻被沈玉君拉住了。

「你要作甚?」沈玉君不解道。

徐元佐道:「我去問點蕪湖的事。」

沈玉君誤會了徐元佐的意思。以為他不知道什麼是會館,拉著徐元佐就走,道:「你個沒見識的,真是丟人。會館是為了各省舉子參加會試而設的,以前叫做試館。嘉靖時候非但舉子赴考住裡面,商賈、流官,也都住本省的試館,故而改名叫做會館了。」

徐元佐回頭瞥了一眼,邊走邊道:「那你知道怎麼開個會館么?」

沈玉君哪裡開過會館,支吾道:「你問我?這不是你的老本行么?會館無非就是像客棧似的地方,大家都捐些錢,照顧照顧在京師的同鄉吧。你想開個?」

徐元佐道:「我家在京師的店鋪要關了,日後我大兄入京考試住在哪裡?要麼開個會館,要麼置辦一處宅院。然而宅子若是空放,總是不好,所以我還是想開個會館。非但自己能住,也能照顧一下鄉梓。」

沈玉君道:「花錢的事,總是你想得周到。」

「蘇松一體,也難免接待蘇州人嘛。」徐元佐朝前走了兩步:「對了,咱們前天走過的那條大街,叫什麼來著?」

「你說的是宣武門大街?」

「對對,我覺得那邊很不錯。」徐元佐道:「名字就叫雲間會館如何?我松江雅稱雲間,聽起來還有些飄然似仙的意思。」

「關我何事!」沈玉君別過頭去。

徐元佐的目光飄向身後的棋妙、茶茶、梅成功等人。

「佐哥兒說得好!」羅振權帶頭喊道。

「佐哥兒此言甚善。」梅成功微笑頜首。

「佐哥兒說的總是沒錯的。」茶茶道。

「還能有人比佐哥兒說得更對的?」棋妙道。

徐元佐哈哈大笑,道:「看,果然是人心所向!」

沈玉君往自己身後看去,卻是幾個五大三粗的沙兵壯漢,一臉茫然懵懂的模樣。不由一陣氣惱,只覺得徐元佐身邊儘是諂媚小人。不由快步朝前走了。

羅振權故意壓低了步速,跟徐元佐沈玉君拉開了一截,小聲問棋妙:「佐哥兒剛才說什麼?」

「我走神了。」棋妙坦白道。

羅振權望向茶茶。

「我沒聽清……」茶茶低聲道。

梅成功終究比他們強些:「佐哥兒是要在京師開個客棧。」

眾人這才哦了一聲,紛紛道:「這麼一本正經地問咱們,還以為是什麼大事呢。」

的確不算什麼大事,真正的大事是徐家店鋪的清算盤賬。

徐家在京師一共有五家店鋪。在徐元佐來之前,兵馬司、錦衣衛已經過來「關照」過了。五家鋪子的掌柜憂心忡忡,給松江方面寫了書信討要方略。回信未到,徐元佐先到了。到了之後就宣布:店鋪里的存貨要轉賣出去,鋪子也賣掉。凡是店裡的僱工人,包括掌柜在內,願意回江南的便回江南任職,工食銀加兩成。不願意去江南的,多結一個月的工錢。自此兩清。

五位掌柜都是當初跟著徐階入京的老家人,當然是要回松江的。其他夥計有順天府人——京師本地人,也有北直其他府縣的,大多選擇留在京師。誰都知道現在徐閣老日子不好過,這些店鋪遲早要易主。

徐元佐請所有僱工人聚了個餐,也算是好合好散,一邊緩緩出貨,一邊叫掌柜的尋覓鋪面買家。至於實在出不去的貨。他打算帶去遼東,反正船空著也是空著。無論是做見面禮。還是轉手賣掉,都不會吃虧。

這五位掌柜之中,徐元佐最為看重的是徐家的一位老僕人,徐平。徐平今年五十有二,人卻精神得很。他在五人之中話不多,卻頗有威信。見面便給人一種很是靠得住的感覺。

徐元佐當日跟五位掌柜見面,眼睛就總是不自覺地落在徐平身上。用時下的話來說,此人氣質感人,好比赤金在地,令人不能忽視。

因為有心讓徐平主持京師會館。徐元佐便在聚餐之後單獨找了他說話。

「徐掌柜,京師這邊鋪子雖然關了,但是人不能全走。」徐元佐道。

徐平點了點頭:「難免來個人,需要服侍。」

徐元佐道:「現在朝中不利我家的宵小頗多,若是打著徐家的招牌,難免不利。我是想弄個雲間會館,非但招待家裡人,也招待同鄉在京師的士子、商賈。」

徐平微微點頭道:「少爺是想留我在京?」

「正是。」徐元佐道:「京師這邊的賬目清楚明了,幾位掌柜都是用心做事的人。尤其以您穩妥可靠,最適合開創事業。若是您老日後思鄉情盛,再叫別人接手也容易些。」

徐平面色平緩,內心中卻是激動不已。這是毫無保留的信任啊!他道:「少爺過譽了。我自幼受徐家的恩惠,自當用心效力。」

徐元佐不多客套,當下將自己要買的屋舍形制、地段價位都跟徐平說了,道:「之前徐家鋪子里的工人,我是都已經遣散了。您若是覺得誰堪用,就再叫回來,工食銀總是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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