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映日荷花 第326章 配方

徐元佐絕非事無不對人言的誠實君子。他之所以告訴李騰自己此行的目的,只是因為李騰的身份。

李騰這個道士可是首輔李春芳的徒弟。在這個師徒如父子的時代,直接視作李春芳的兒子都不過分。何況兩人都姓李,誰知道是不是本族子侄。在李春芳回鄉之後,李騰仍舊留在京師,而且耳聰目明,並沒有絲毫韜光養晦的意思,這就很值得玩味了。

「海運漕額,這事豈不是該由戶部和工部管么?」李騰道:「這個實惠我可幫不上了。」

「那你來找我所為何事?」徐元佐問道。

「朋友敘舊呀。」李騰說得理直氣壯。

「你看我蠢么?」徐元佐是壓根不信。

李騰哈哈笑了一陣,道:「其實我聽說你來了,一則是想見見故舊。二則嘛,也是來找你化緣。」

徐元佐偏了偏頭,朝門外喊道:「棋妙,拿二十兩銀子來。」

李騰笑罵道:「我有恁地賤!」

「棋妙!不要拿了!」徐元佐立刻喊了一聲。

李騰無奈:「好了好了,我直說吧。我真是來化緣的,不過二十兩恐怕不夠,我要兩千兩。」

徐元佐愣愣道:「三萬兩可就能買個首輔了。」

李騰剛剛綳起的面孔,立刻又叫徐元佐說得忍俊不禁,罵道:「跟你簡直沒法說正事!不過你編排起高新鄭,還真是信手拈來吶。」

「謬讚謬讚。」

——誰在贊你!

李騰啐道:「太無恥!」

徐元佐正色道:「兩千兩真不是小數目。你就做些化學實驗,要那麼多銀子幹嘛……」

「化學?」李騰道:「我是想建座廟。」

徐元佐哦了一聲:「那我更不捨得了,我又不信三清四御,給了你銀子他們也不認我的好。你這緣沒化對地方,該去找那些信眾才對啊。」

李騰道:「我若是空手化緣。那當然去找別家金主就是了。你給我兩千兩,我拿好東西跟你換。」

徐元佐道:「先不說你為何不問李閣老要。咱們就說說這好東西,你確定能值兩千兩?」

「對旁人可能不值,對你卻肯定很值。」李騰道:「就如防治龜手之葯,在下民,不過是冬天防治手裂。作價三五錢;在軍國,則可以強壯水師,非萬金可易。」

徐元佐微微點頭,道:「道理的確如此。我看你是個真有修行的,且信你一回,說來聽聽。」

李騰卻不急著說了,故意打岔道:「你怎麼知道我是有實修真行的?」

「因為你叫我覺得舒服,哪怕明知你有所圖謀,卻不覺得陰邪詭異。」徐元佐如實道:「我想修道人的實證。大概就在這兒上。」

李騰沒想到徐元佐能有這般見識,意外道:「看來我還是小看天下英雄了,你雖不曾修行,智慧卻是不遜修士。」

「人生就是一場修行。」徐元佐雲淡風輕道。

「受教。」李騰正色行禮,旋即道:「我手中頗有些古法丹方,或是搜於典藏,或是訪問名山,便想以這些丹方作價給你。」徐元佐靜靜聽著。李騰繼續道:「我聽聞你在唐行用水泥鋪路。可想要個更便宜更便捷的方子?」

「你都知道水泥了?」徐元佐被消息傳播之速震驚了。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李騰笑道:「唐行徐氏子奢遮浪費的故事。恐怕能夠寫進書里了。」

徐元佐笑了笑:「是有人說我在拿銀子鋪路,不過也不至於傳得這麼遠吧。」

李騰道:「這要看是哪個圈子了。對普通人而言,這不過是個炫富的小談資。對於道門之中許多人而言,卻是一樁大事。」

「關你們道士何事?」徐元佐不解。

李騰笑了笑:「你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你們南人所謂的水泥,在丹鼎門中叫做固濟泥,是丹士用來封爐隔氣的。最有名的六一泥就是國初修建南京城。用來砌牆黏磚。俗人無知,以為南京城牆堅固是因為用糯米汁黏的,呵呵,只有做活的工匠才知道其中乾坤,問道士討了配方去。代代吃用至今。」

徐元佐知道李騰所言不假,道:「即便如此,我也已經有了此泥。」

「那些工匠是不會肯把配方給你的吧。」李騰篤定道。

「我只要買成品就行了,未必一定要配方。」徐元佐無所謂道。

李騰道:「然而你這個成品也是有限得很。你聽說過三豐祖師在雲南建丹場,一夜之間點泥成石的故事吧?」

「略有耳聞。」

傳說中,道士張三丰在雲南點化被流放的沈萬三,修建煉丹的場所,一夜之間將上千畝泥地變成了石頭地。這其中細節當然不足為信,但是故事總有母本。考慮到張三丰道士的身份,知道六一泥,並且小露一手,讓沒見識的西南蠻驚嘆傳唱,倒也不算天方夜譚。

「不說別的固濟泥,光是六一泥的配方我就知道二十個。配方不同,物性也不一樣。你所買到的水泥肯定是用於城牆包磚的,價格昂貴,工序複雜,而效果卻未必好。」李騰道:「六一泥本來是道士用來封閉丹鼎的,一次所用不過幾十斤,所以略貴些無妨。城牆包磚是千古大事,往往要集一府一地之力去做,當然也可以不顧成本。你想要用來鋪路,除非你家也有個聚寶盆,否則終究難以推行。」

「所以,你能給我一個物美價廉的配方?」徐元佐確認道。

李騰神秘一笑:「六一泥的配方里,多的有十種葯,少的只要兩種。我與恩師潛心試製,如今雖然沒找到三豐祖師『一夜成石』的配方,但是也略有小得。尤其所用之葯只需五種,唾手可得。價格低廉。所耗最多的只是人工,不過江南本就人多,想來無妨。」

徐元佐聽了微微沉思,道:「這東西在我手中,的確可以作為軍國大殺器用。不過僅此來換兩千兩,我覺得還不夠。」

李騰笑眯眯地看著徐元佐。

徐元佐認真道:「不是我故意殺價。其實我也知道這六一泥的大致配方。除了要碾磨至細之外。其他分量配比,燒煉時間、溫度,我的確不知道。不過我完全可以找人試出來。保持其他藥量不便,單一增減藥量,找到主葯——唔,不用找,孫真人說過:最主要的就是礬石和赤石脂。我若是自己找人試,最終未必需要兩千兩。」

「你拿到就能用了。」李騰不否認徐元佐的說法,他就是這麼試出來的。

「我不急。」徐元佐也不否認李騰說的優勢。但他怎麼可能被這種話術所羈絆。

李騰無奈道:「我終究是個道士,不似你這個奸商,跟你討價還價真是班門弄斧了。」他道:「你既然要走海運,那麼想必要用火炮。我這兒還有炮葯配方,比神機營、火藥局的火藥威力大得多。」

「就用市面上的火藥,一年能費幾何?況且我經商之人才用多少炮葯?你該賣給薊督才對。」徐元佐不置可否,一方面是想殺價,另外也有探探李騰老底的意思。

李騰無奈道:「戚都督倒是想要。但他不能自造,只能交給火藥局。我不願這配方流出去。索性罷了。」

徐元佐哦了一聲,不說話了。

李騰道:「你還想要什麼?不妨直說。」

徐元佐道:「朋友有通財之義,別把徐某看得那般市儈。」

李騰似笑非笑哼了一聲。

「我聽你說了這些,覺得挺有意思的。」徐元佐道:「尤其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誤人甚深。你為何不將這些東西普傳出去?」

李騰陷入沉思,過了一會兒方才道:「還是怕所傳非人。諸如六一泥這等雜用。傳出去倒也無妨。若不是祖師爺大方,現在釀酒的怎麼會『追魂』『奪魂』之法呢。但要是像炮葯這種殺器傳了出去,未必是生民之福。」他頓了頓又道:「我四處籌銀子,就是想在偏遠之處建個廟,收些弟子。考察秉性,好生將祖師們傳下來的丹方整理一番。」

「難怪沒人給你捐銀子。」徐元佐笑道。

李騰道:「京中貴戚也是嫌廟子建得太偏遠,無助於功德。殊不知,就算把廟建到大明門外,也沒甚麼功德。」

徐元佐哈哈笑道:「你這是吃祖師爺飯,砸祖師爺的碗!」

「事實如此。財帛供養重在供養兩字,豈是交易功德的買賣?」李騰撇了撇嘴:「所以這事著實頭疼,只有求到敬璉這兒了。」

徐元佐說了會話,精神也好起來了,道:「我挺喜歡煉丹這手藝的。把一樣東西變成另一樣東西,玄乎其玄,卻又切切實實。」李騰點頭表示同意,頗有知音之感。

徐元佐繼續道:「同風剛才說我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所以我有一事要請教同風。若是同風兄能夠指教,那這兩個配方我就出兩千兩買了。若是兄台不能教得我心悅誠服,那咱們再商議。」

李騰道:「我必當知無不言。」

徐元佐道:「是這樣的:我們那邊新房子裡面要塗一層白,然後緊閉門窗,屋裡生盆火。詭異之處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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