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映日荷花 第309章 勝負之數

趙貞吉不能算是徐黨,因為他已經完全有資格獨樹一幟了。然而相比高拱,江南王學子弟還是樂見趙貞吉能夠勝出,這是理念上的認同。基於這種認同而爆發出來的力量,讓徐元佐頗為吃驚。

不少宿老讓子弟傳話,如果有需要,大可開口。

他們不在乎花多少銀子。無論是數千金還是上萬兩,對他們而言只是個數目,金銀也不過是身外之物。如果這些阿堵物能夠幫助他們在理念的戰場上勝利,為何不好好利用呢?

「大家都知道,其實石洲公能夠反制新鄭,全憑林侍郎的書信,而這封書信出自閣老書齋,想必敬璉也參與其中。」康彭祖沒有參加三月的踏青之會,因為他沒有王學傳承,自然不會被邀請其中。

徐元佐碰到康彭祖是因為學校考試。明朝的府縣學可不是裝裝樣子的學校,非但有課要上,還得交作業,每季度都有考試。考試成績分為六檔,如果落在太后面,一等廩生也會被革除,降為二等增生、三等附生,甚至被宗師摘了生員方巾。

作為一個沒時間準備功課,又不能長期請病假的學生,徐元佐自然錢彈開路。他找了個水平略差,但是又有頗為努力的同學,給他銀子讓他去買考題。這位同學拿到考題之後,必然會找槍手代寫,卻不知道這位槍手一題兩作,還有一份暗地裡給了徐元佐。

這位槍手的名字叫梅成功。

徐元佐既保全了秘密,解決了考試的問題,還幫助了同學,贏得了不少讚譽,在學校里還多個忠誠的朋友幫他刷聲望,可謂一石數鳥。

康彭祖雖然也用功讀書。不過最近受到的打擊頗大,竟然生出「不是讀書料」的想法,所以心思也更多地用在了水師建設和朝中政局上。

徐元佐對盟友實話實說:「的確是我的手筆。」

「哈,現在許多人都說,這是少湖公不遜於倒嚴的一次壯舉。」

「呵呵,又幹掉了一個首輔嘛。」徐元佐扯著嘴角。像是在笑,卻沒有笑意。

康彭祖疑道:「敬璉似乎並不以為然。」

「因為他們都高興得太早了。」徐元佐道:「我想了數日,幾經推演,最終還是覺得石洲公勝負難說得很。」

康彭祖眸子之中熱情冷卻下來。他雖然不是王學門人,但是知道一個泰州學派的閣老有多麼重要。泰州學派,大概是整個大明最注重民生的學派了。他們之中絕大部分人都起身市井,或為工匠,或為商賈,能走出趙石洲如此一位閣老。簡直是天賜良機。

若是不能把握住,實在太可惜了。

「敬璉,你一定有法子吧。」康彭祖道。

江南士林為了能讓趙貞吉戰勝高拱,肯定是樂意出錢出力的。不管怎麼說,趙貞吉是王學門人。在諸學歸一、心學一家的指導思想下,即便趙貞吉不認江南學派,江南學派也要認他。

徐元佐摸了摸下巴上漸漸發硬的鬍鬚,歪著頭道:「這麼高端的事。我缺乏經驗啊。」

康彭祖失聲而笑:「這種事,幾輩子才能遇到一回?除了令祖。誰敢說自己有經驗?」

「那你說,我大父為何不出手呢?」徐元佐理所當然順著康彭祖的話頭問道。

康彭祖登時愣住了。

是啊,徐階為何不出手呢?

徐階的影響力可不局限於王學,他是一步步走上首輔之位的,門生故吏各種人情遍布朝野。如果他出手,趙貞吉的勝率不是高了許多?而且大明歷史上也從未有過徐階與高拱這樣撕破臉皮的閣老。放在前朝的黨爭之中,絕對是殺之而後快啊!

早在隆慶繼位之初,同為閣輔的大學士郭朴,就曾與高拱說:「(徐階)謗先帝,可殺之!」高拱當時並沒有說話。但是隨後卻流傳出高拱「說」徐階該殺的傳言,可見兩人是同一條心。

康彭祖臉上陰晴變幻良久,方才道:「看來敬璉所見,已經超越我許多了。我真是不知道為何。難道只因為張江陵是少湖公的衣缽傳人?」

康彭祖說這話的時候自己都不相信。如果徐階真是因為張居正而不肯援手趙貞吉,那真得問一句了:張居正是你徐階的私生子啊?就算親兒子都沒這種待遇啊!

徐元佐垂下眼睛看了看靴子,仰起頭道:「我恐怕大父的意思是:趙石洲終究難逃一敗。」

康彭祖反倒鬆了口氣。他能預想到這個結論,但是沒有勇氣相信。

「所有人都在高新鄭與趙石洲你來我往,卻沒人看到張居正。」徐元佐道:「大概是因為他太年輕了。」

張居正今年才四十五歲吧。在論資排輩的官場上,無論哪一朝,作為宰執都年輕得過分。這對他而言反倒成了保護傘,讓人覺得他羽翼未豐,不過是受到徐階和高拱庇護的小朋友。

「可是仔細梳理一下嘉靖到如今的政局,你會發現:張江陵什麼好事都輪上了,什麼壞事都躲開了!高拱第一次致仕,是他去勸的;我大父致仕,是他勸的;其後李石麓致仕,也有他逼迫的功勞。」

「啊!」康彭祖發出一聲驚呼:「他如何能逼得動首輔元揆!」

「當時石麓公稍有去意,張江陵當面直說:若此,還能保公令名。」徐元佐隨手甩了個八卦,道:「這是石麓公致仕之後,他的弟子寫信給我說的,絕對不假。」

康彭祖糾結道:「如此說來,張江陵還是要站在高拱一邊?」

「高新鄭放言:『滿朝除張叔大盡無能之輩!』又有人親見他拉著張江陵的手說:『我願與公建不世之偉業,鞠躬盡瘁,死而後己!』張江陵隆慶初年所上《陳六事疏》,與高新鄭之前的《陳八弊疏》如出一轍。」徐元佐嘆聲道:「你說張江陵站在哪一邊?」

——如此看來,張江陵真是個叛徒。

康彭祖默然。

「張江陵即便不站在高拱這邊。也絕不會站到趙石洲一邊。那兩位之間可是有仇的。那麼單對單,趙石洲能否勝得過高新鄭?我看也很難說。關鍵在於大禮議罪臣起用的問題上,高新鄭與聖上同心,所以即便朝野反新鄭,聖上肯定也要因此保他。」徐元佐道:「說透之後,想想也真沒意思。」

康彭祖怔怔良久。道:「敬璉的確能見人所不能見。」

「非也,我也只是找對了著眼點罷了。」徐元佐道:「不過高新鄭經此一役,對江南應該能鬆鬆手,海運的事,朝堂想來能行了。」

康彭祖雖然討厭高拱——江南士林對高拱都沒什麼好印象,不過他也不是茫然不知朝中形勢,道:「高新鄭倒是支持海運的。去年年底他還要開膠萊河。」

徐元佐沒說高拱「似粉實黑」,只是淡淡道:「真要想走海運,何必提出膠萊河之事?嘉靖年間也有人如此提過。早就證明行不通了。」非但明朝行不通,截止徐元佐穿越前都行不通。否則雄心萬丈要改天換地的共產黨人怎會不開挖膠萊運河?所有海船還得繞行膠東半島。

康彭祖略有所感,似乎知道點了什麼,道:「若是海運開了,你就要承運漕糧?」

徐元佐道:「那是肯定的,所以我年前要想知道水師的事。」

「上回咱們談過之後,水師的船就做了一些調整。」康彭祖道:「湖廣那邊能造的還在造,江南這邊採買了兩艘大樓船。在下關開造兩艘蜈蚣船。閩粵那邊倒是有嘉靖年間的老船,又買了六艘充門面。如今還在海上沒到。」

徐元佐想想無論怎麼走,等朝廷決定海運漕糧的時候,船總是能到的。他道:「世伯怎麼說?」

「家父以為,有這十艘大船,能載兩千水軍,只多不少。」康彭祖道:「何況到時候朝廷肯定還要發運軍押運。不會只有咱們的船。」

——運軍也不能放心。

徐元佐道:「運軍都是走河運的,突然改走海運,怕不牢靠。河跟海能一樣么?所以關鍵還是得看咱們自己。」

「正是。」

「水兵好找么?」

「這個容易,朝廷這兩年在遣散以前抗倭時候的募兵,正好咱們接手。連兵器都有了。」康彭祖道。

徐元佐忍俊不禁。大明朝廷就是喜歡做這種扶持民間資本的事,打著省錢的旗號賤賣國有資產。然而很難說朝官們是真傻還是假傻,反正最終獲益的都是官僚和他們的親戚。現在徐元佐是既得利益集團的一員,對此也是喜聞樂見。

果然是屁股決定立場。

「淮安災民與亂兵呼嘯為盜,如此也算是保境安民了。」徐元佐道。

康彭祖連連擺手:「那種不清白的人怎能收進來!敬璉,你這是異想天開了。」

徐元佐尷尬一笑:「這事你們辦,我只是想能讓百姓多條活路。你看不合適就算了。」

「敬璉所慮甚合我心,凡人衣食充足,誰肯為盜?不過水師干係重大,斷斷不能用他們的。」康彭祖道:「日後海運通暢了,沿途需要補給,正如敬璉曾經說過的,因海謀生者能有十數萬,這些人也就能尋個安生了。」

徐元佐點頭道:「正是。朝廷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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