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映日荷花 第307章 面對面

徐元佐與王老實之間存在一個誤會。

唔,無關女人。

只是徐元佐忽略了派人去教王老實最基本的一些規矩,比如寫工作報告。

王老實雖然與徐元佐手下少年們往來還算融洽,但是完全沒有自己也需要寫報告的意識,更何況他認識的字也不足以讓他完成一份工作報告。

年輕的未來精英們都有自己的工作,在沒有接到上級指派的情況下,誰能閑得去教人寫報告呢?

所以說,徐元佐的不聞不問,其實是用人不疑,等王老實自己交報告上來。

兩人一見面,徐元佐才意識到這是個烏龍。不過作為一個合格的商人,凡事都要挖掘出其正麵價值,譬如這回「冷處理」了王老實,正是磨練了他的心性,考驗了他的抗壓能力嘛。

「工作是要慢慢做的,今天叫你來,主要是有兩件事安排給你去做。」徐元佐道。

王老實緊緊捏著自己的衣擺,朝前傾了傾身,洗耳恭聽,生怕會錯了意。在他耳中,松江土白完全如同鳥語,就連松江人的官話都有些讓人摸不著頭腦。這些日子以來,他在鄉下最常用的語言大概就是老實人的招牌——憨笑。

徐元佐道:「我會給你配個秘書,日後文字工作可以交給他做。這不是事!你的第一件工作,去各店鋪把負責收絲看絲的夥計挑出來,組建一個新的徐氏絲行。你就是絲行二掌柜。」

「那大掌柜呢?」王老實問道。

徐元佐很久沒有碰到這麼萌的人了,忍俊不禁道:「大掌柜當然是我。」

王老實連連哦了幾聲,頗有些不好意思。

徐元佐繼續道:「我雖然是大掌柜。但是具體的事你去做就行了,碰到問題再來找我。我的要求很簡單,利潤!絲行必須賺錢。」王老實連連點頭:「虧本買賣絕對不做的。」徐元佐繼續道:「名聲!我知道許多絲行逼得蠶農傾家蕩產賣身為奴,這種事不要發生在徐氏絲行身上。」

王老實這回反應卻遲鈍了許多,甚至連眉毛都皺起來了。

徐元佐道:「怎麼?這有問題嗎?」

「徐相公……大掌柜……佐哥兒,這可不是少賺點銀子的事。」王老實道:「我雖然來的時間短,卻也知道松江和湖州一樣。有一些大戶在定每年的絲價。他們若是要來狠的,咱們就算想高價收,恐怕也頂不住。搞不好連自己都會折進去。」

徐元佐不是沒有經驗的雛鳥,不得不承認王老實說的有道理。他用手指輕輕敲了敲桌面,道:「這事等發生了再說,徐氏絲行不能牽頭。不能推動。實在沒辦法的時候可以同流,但不能合污。」

王老實暗道:到底是讀書人,說話就是聽著順耳,什麼叫同流不合污?就是即便做了壞事,也得裝得清白?

徐元佐繼續道:「這件事你先做著,另一件是跟淶源絲行聯繫一下。他們掌柜叫毛遠山,你如今的身份與他也差不多。」

王老實連連點頭,道:「是。與他說些什麼?」

「他家東家想把淶源絲行賣掉,大概市面上找了一圈之後。發現能買的寥寥無幾,所以找我們來了。」徐元佐道:「你跟他談,也別硬買下來,關鍵是看我剛才說的兩點:能否賺錢,名聲如何。」

王老實不能理解徐元佐如此注重名聲的原因,只以為徐元佐真的是個正人君子,對於之前自己誤會他,還頗有些愧疚。

徐元佐卻是知道自己仗著徐階的金字招牌行走商場,最重要的就是珍惜羽毛。

他所有商場上的便利都是因為徐階的政治影響力。如果給了政敵把柄,將徐階的政治影響力徹底抹掉,非但商場上吃不開,就連性命能否保全都成問題。只要有點腦子的人,都知道該如何排優先順序吧。

「如果你覺得可以買,那麼可以傳達兩個消息。」徐元佐靠在椅背上:「第一,今年徐氏布行不怎麼想放貸。第二,今年我們的梢葉恐怕會賣得貴些,數量也會少。」

王老實微微張了張嘴,有些反應不過來。

徐元佐解釋道:「你說蠶農借不到銀子,梢葉又要漲價,會發生什麼事?」

「今年養的蠶少了,絲行就得加價才能收到絲。」王老實道。

「對,所以對淶源絲行來說……」

「他們就賣不出高價了。」王老實連忙補上,證明自己只是老實,不是愚蠢。

徐元佐滿意地點了點頭:「你可以去辦事了。」

「佐哥兒,我這些天松江唐行兩邊跑,若是成立了絲行,總櫃放在哪兒呢?」王老實問道。

「總部就放在唐行吧。」徐元佐考慮到日後青浦肯定是要設縣的,華亭那邊的產業肯定要漸漸轉移到青浦來。相比華亭那樣的上縣,青浦設縣之後也就是個下縣,知縣不過一介舉人。老舉人總比新進士好對付。

王老實應聲而出。

徐元佐又叫人將陸大有叫來,一方面讓他分配個文秘給王老實,另一方面強調了一番新人上崗培訓的問題。雖然企業不同軍隊,但是該有的規矩一樣不能壞。新人竟然不知道該交工作報告,這簡直是人力資源部門的失職啊。

陸大有滿頭冷汗,喏喏而出,直走出了徐元佐的書房,方才感嘆一聲:工作做得好,誰都看不見,一旦有丁點疏漏,立刻就被拎過去訓斥了。

徐元佐安排了絲行和人力資源方面的工作,書房裡就剩下他和棋妙兩個人了。將棋妙派出去守門之後,他取出了自己的秘密小冊子。仔細看了看隆慶四年的工作重心,以及尚未等來反饋的大事推進。

當下產業布局中,最重要也是最有前景的還是海運。

沈家願意拿出六萬一千兩白銀。外加三十艘大沙船,與徐元佐合資設立江南船行,總股本十萬兩。徐元佐以自己的私房錢三萬九千兩入股沈氏之後,佔據了百分之三十九的股份,原則上還是沈氏控股,這能讓沈玉君的心理包袱輕一些,也能讓徐元佐掌握重大情況的否決權。

現在關鍵是在造船、買船。至於漕糧配額倒是無關緊要,一旦朝廷決定下來,江南船行即便吃不了獨食。也能佔據大部分。關鍵還得是有自己的海上力量護航。

隆慶五年的十二萬石海運漕糧,順利從江南運到了天津衛,但是誰能保證原歷史劇本中的承運人,其海上力量不會成為徐元佐的攔路虎呢?

這些都需要時間啊。徐元佐重重靠在椅背上。看著天花板。

……

「好!好啊!」趙貞吉拿著林燫派人送來的書信,用力拍在桌案上。

黃花梨的桌子穩如山嶽,抖都不曾抖一下。已經有不知多少任內閣大佬在它身上發泄自己的欣喜、痛苦、失望、憤怒。

他們都不在了,而它還在。

如今正是趙黨與高黨之間斗得水深火熱之際。高拱執掌吏部,趙貞吉執掌都察院,都有彈劾、考察之權。高拱為了報當年私仇,排擠趙貞吉的黨羽;趙貞吉豈是李春芳那等修道人?也拚命裁撤彈劾高黨黨眾。

高拱去年年底方才入閣,而短短不到三個月時間裡。兩黨共有二十七名官員因為各種原因被彈劾罷免。即便是徐高之戰,也沒有每三天幹掉一名京官。就官場政爭而言,完全可以用慘烈這個詞來形容了。

趙貞吉其實已經快撐不住了。

更準確地說,他的辭表已經打好了腹稿。

就在數日之前,高拱門生,給事中韓楫彈劾趙貞吉「庸橫」,考察徇私,有失公允。

從兩軍對戰看,前面犧牲的都是將領,而如今敵人大將直指中軍帥旗,可見趙黨之敗已然成了定局。

作為閣輔,趙貞吉被人彈劾之後必然要上疏請辭。這時候作為裁判的皇帝,會考慮朝中均勢,以政局穩定、官僚機器能夠正常運轉為原則,做出判決。而原歷史劇本中,隆慶皇帝再次站在了高拱一邊,判處趙貞吉失敗,讓他捲鋪蓋走人。

今時不同往日。

趙貞吉拿到了林燫的手書,直指蘇州知府與奸商勾結,殘虐下民。這項指控非但終結了蘇州知府蔡國熙的仕途,削弱了高拱在地方上的勢力,更是可以與另一則壞消息相結合。

巡按南直隸監察御史李紹先言:「江洋群盜四起,殺掠泰興縣等處,皆徐、沛、通、泰間被水饑民,及江南所散遣浙、福水兵,相引為非,滋蔓可慮。乞飭守臣多方撫剿,以安地方。」

李紹先在奏疏上說明了兩個事實:其一,江洋群盜是遭了水災的災民;其二,其中還有浙江、福建水兵勾結作亂。

聯繫到蘇州知府的劣跡,那麼災民作亂豈不是就有緣故了?

或者說,單純的災民作亂只是治安問題,而官員殘虐下民導致盜匪滋生,這是妥妥的官逼民反啊!產生了如此嚴重的政治後果,高閣老是否應該出來解釋一下?

其二,浙江、福建的水兵為何會跟徐淮災民攪在一起?

這裡有個嘉靖年間振武營兵變之後安置的問題。振武營兵變是徐階當國時候發生在南京的事。無非就是因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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