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映日荷花 第304章 絲行

任何時代都有消息網,只是或明或暗,或是靈通,或是遲滯。或許人們不知道金山島在哪裡,但是康氏大力尋找海船,在海商圈子裡並不算是秘密。沈氏作為商人,與海商圈子只是一牆之隔,獲得一些消息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聽說徐敬璉的母親是崇明沈氏出身,想來這個港口多半是落在那邊。」沈家掌門人面色凝重:「不過我派人打探,崇明那邊並沒有人收地,所以也不排除徐氏另有暗手。」

「是否會放在雙嶼?」沈家二伯低聲猜測。

沈家掌門人想了想,道:「雙嶼如今駐紮了朝廷水師,是舟山鎮的禁臠,徐家和康家都沒有那個本事去丘八碗里搶食吃。」

沈家二伯道:「可惜了,雙嶼倒真的是個好地方。」

沈家掌門人望向沈紹棠,道:「此事還要落在你身上。」

「是,孩兒就算死皮賴臉寸步不離,也要將他家私港挖出來。」沈紹棠保證道。

提前一天找到徐家私港,就能多一天時間吞併附近土地,設立店鋪,調度人手,甚至有機會控制商路。如果叫人搶先,等沈家知道的時候,人家大塊吃肉大秤分金,自己就只能喝喝湯,揀點銅板了。

時間就是金錢,在這上面表現得淋漓盡致。

徐元佐之所以要保密,除了這是殺頭的買賣,也是怕知道的人太多,以至於狼多肉少,好處都叫別人瓜分了去。到時候自己要擴建倉庫都得從別人手裡買地,豈不是白白增加成本,為別人做了嫁衣?

康家雖然保密意識不如徐元佐,在某些時候也不得不拋出一些秘密表示誠意。謀求幫助。不過在私港位置上,他們也同樣守口如瓶,絕不會輕易泄露。別說一般人不會知道金山三島的存在,就算知道,親眼過去看看,那也不過是金山衛流放犯人、發配罪軍的荒島。

至於徐元春。似乎已經忘了自己還參加了這麼個秘密社團,整日埋首經典,修改作文,準備應對今年八月的鄉試。鄉試若是得中,就要與張元忭等人一起北上,參加禮部主持的會試了。讀了十幾年書,現在終於到了臨門一腳踏入官場的時刻,哪裡還有閑情管別的雜事。

徐元佐一直是把讀書考試視作墊腳磚,而且他又不耐煩在國內的官場上熬資歷。早就確定了先開私港,再走海外的道路。日後真有機會海外稱王稱霸,或是接受招安當個大明在海外的總督,讓子侄輩有讀書做官的資本,此身也就無憾了。

更何況他二十歲之前不入科場是士林皆知的佳話,現在也沒必要再想著科舉的事。日後若是實在有需要,國子監捐個監生,不過三五百兩的事。算得什麼?光是拔根腿毛就不止這個數目了。

從太湖回到唐行,徐元佐稍稍休息了兩天。拜託徐誠、程宰買的僕役也都到位了。雖然嚴格來說這個家的家主是徐賀,但是所有下人都叫徐元佐作老爺,徐良佐是二老爺,徐賀則成了老太爺。

這個稱呼微妙地告訴大家:徐家其實是徐元佐在當家。

徐元佐其實更喜歡「少爺」這個稱呼,一來貼合自己的年紀,二來有種濃郁的閑散風格。「老爺」顯然把他叫老了。但這卻是一家之主的冠冕,終究還是自己頂著牢靠一些。

「又沒當官,又沒成家,叫哪門子的老爺。」姐姐徐文靜聽著就煩,因為這個稱呼總是在提醒她——該出嫁了。

說起來她也已經到了出嫁的年紀。如果再拖一拖,恐怕就要成老姑娘了。

可是現在徐家的門檻有些高。起碼得是生員才能有資格娶她。反過來說,生員卻未必願意娶個商人之女——即便她有個很了不得的弟弟。那些家世顯赫,長得周正,文采又好的生員,大可以娶地方豪族的女兒,至於那些長得一般,文采也一般,前途看起來挺昏暗的生員,徐元佐也看不上啊!

徐母趁著徐元佐發獃時候,將這個問題直愣愣地拋了出來。徐元佐當時其實是在研究污水管到底是用鑄鐵還是陶管,聽到關於姐姐的婚事,心中覺得還是婚事更重要一些。華夏自古重婚姻,其中要說人文情懷有多高,恐怕未必盡然,但是極端現實則確鑿無疑。

否則為何要門當戶對呢?

「這事關係姐姐一生幸福,要不要聽聽她的想法?」徐元佐試探性問了一句。

母親臉色一板:「說什麼混賬話!」

徐元佐放心了,道:「那麼依我看啊,如果羅列一下條件,生員是得有的。」

徐母點了點頭:「你和你弟弟都是有大出息的人,我外孫豈能攤上個販夫走卒的爹?生員,怎麼也得是個生員。」

徐元佐繼續道:「至於家世嘛,咱們也不求仕宦之族,但是書香門第總是得要的吧?」

四世三公卿,足以號稱仕宦之族;三代兩諸生,方能配得上書香門第。對仕宦之族而言,徐家華亭本宗或許可以結親,但是唐行這支親族就有些門不當戶不對了。至於書香門第,就得看具體的人家。有些人家清高自傲,覺得徐家有兩個臭錢了不起?這種肯定是得排除在外的。

反過來說,若是親家為了錢財而討徐文靜過門,日後姐姐恐怕也沒什麼好日子過。

本來徐文靜還有個好去處,就是崇明沈家,所謂親上親嘛。可惜——萬幸——沈家男丁稀薄,更沒有合適的人選,只能斷了這個念頭。

徐元佐終究是人腦不是電腦,本鄉賢達見了面,他能記起其人在歷史上的地位,甚至家族傳承。然而要他硬想一個合適的人選出來,卻太難為人了。於是他道:「母親何不叫冰人多提幾個人物出來?然後我家再選。」

徐母一聽也是,當即道:「過兩日等馬婆子再來了,我便叫她好生給物色一個。總要是生員,書香門第。松江府人。」

徐元佐道:「是否在松江府倒不是大事吧。蘇州、湖州也都不遠。」

徐母連連搖頭:「我可是受夠了嫁到外地的苦楚,再不叫你姐姐受這樣的罪。」

——你那是嫁的人有問題,跟地方並沒什麼關係。

徐元佐想了想,當然不會說出口。

徐母跟家裡頂樑柱說定了這事,心裡也就安定了。因為家裡有新來的下人,正需要她好生調教。便也不打擾兒子研究那些底下的管子水道,忙自己的事去了。

徐元佐這邊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徐文靜也過來了。

「娘剛跟你說些什麼?」徐文靜小聲問道。

徐元佐瞟了一眼,看到姐姐臉上的紅暈,笑道:「你不是知道么?」

「我怎麼會知道!」徐文靜氣惱道。

「那你臉紅什麼?」徐元佐反問道。

徐文靜羞得掩面而走,再不敢打聽下面的內容了。

徐元佐在姐姐背後哈哈一笑,覺得報了當日遞棒之仇,心中頗為爽朗。等他再回過頭考慮污水管的事,棋妙又過來說:程宰帶人來求見。

如今程宰頂著仁壽堂總掌柜的名頭。關鍵是負責各處牙行事務。工作任務最為重要的部分,就是定價權和收貨量。

定價權包括了收購價和出售價,這是牙行做轉手貿易的利潤點。收貨量則要根據當年的財務狀況作出調整,這些都得由董事會秘書給出背書,他才能放手去做。因此帶人來也是題中之義,因為他自己做不得主嘛。

徐元佐作為大股東,雖然低調,終究還是逃不過明眼人的目光。這種時候想躲也沒處躲。

棋妙領著程宰進了正堂,徐元佐過了一會方才出現。主要是得回房去換件衣服。

見徐元佐進來,程宰和隨他前來的客人齊齊立起行禮。

程宰介紹道:「敬璉,這位是淶源絲行的掌柜,毛秀明毛先生。」

毛秀明一直弓著身子,當下將頭埋得更低,道:「在下毛遠山。草字秀明。見過徐相公。」

徐元佐還是頭一回見人對他如此持禮,簡直有種卑躬屈膝的意味,伸出雙手虛托道:「毛先生請坐。」

毛遠山這才屁股挨邊坐下,也不敢正視徐元佐,顯得十分拘謹。

徐元佐道:「毛先生此來。所為何事?」

毛遠山這才道:「徐相公,小的特來討個條陳。」

程宰知道徐元佐沒反應過來,一旁道:「蠶農馬上要開始養蠶了。這放款利息、桑葉價錢、生絲收價,都得有個條陳。」

——我沒做功課啊!

徐元佐微微頜首,心中卻是何其卧槽。

原本的徐氏布行有自己的「部帖」,可以合法收購生絲蠶繭,進行貿易。因為總量並不大,所以徐元佐給了四個字「一切照舊」,只等自己的人手起來了再進行改革。可徐氏布行同時還是個金融機構,要在春荒的時候進行放款。放款的數量、抵押、利息,直接影響蠶農的生產——養蠶可是高成本高投入高風險的產業,沒有哪家養蠶可以不靠借貸。

能夠不靠借貸養得起蠶的人家……也就不用養蠶了,光吃利息更穩妥。

至於養蠶的生產資料,最大的一部分就是桑葉。桑葉價格決定了蠶農的直接成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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