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映日荷花 第298章 開工

如今工是工,商是商,不像後世工商合流,商人掌握著資本掌握著工業生產。現在的手工業主本身就是工匠,雖然從事經營活動,但無論是法律確認還是社會認知,他們都不是商人。

這些人靠自己手藝吃飯,頗有些自傲。純粹是仁壽堂的名頭太響,加上給出的訂單著實令人不忍拒絕,他們才勉為其難連同災民一起接受下來。即便如此,他們還怕災民偷偷學手藝,只讓他們幹些粗重的活,除非災民原本就有手藝,那倒算是意外之喜。

這筆訂單上大部分都是木工活,少部分是鐵件打造。因為災民里也就只有農民、木工、鐵匠、石匠四個職業,安排起來倒是輕鬆。只有等木匠和鐵匠生產出了足夠的工具之後,石匠才有機會去開山取石。

頭一批訂單,就是各類基本工具。

「跟那些要出去運貨的人說,雇兩個災民一起走,否則別想拿訂單。」徐元佐交代姜百里。

姜百里一直做看人臉色的工作,這回突然手握厚利,人人都看他臉色,乍然間還有些不習慣。不過他倒也善於平衡心態,將這訂單看作是維護關係的禮物,所以送的時候仍舊是有商有量,叫別人拿了也舒服。

反饋很快到了徐元佐面前,商旅不擔心到松江那麼幾十里路有匪患,只是怕災民偷東西跑了,無從捉拿。於是僱傭條件里多了一條,只用拖家帶口的男子。妻兒因為留在唐行,就算他跑了,還有妻兒抵賬呢。

徐元佐心中固然不悅,但也沒有表現出來。那些為了求一口飯吃的男人,更加不會反對——本來也沒有做賊的念頭。怕什麼呢?何況男女分開安置,也不用擔心自己離開之後,妻兒被人欺負。

「不能做活的女子、幼童,開始幫忙燒水、煮粥。」徐元佐道:「唔,磚廠的訂單多下一些,沒手藝的人都過去搬磚。明天開始所有的東西都要計費。不再免費發放了。」

經歷了昨天的不愉快,徐元佐今天不打算再買高價熱水了。而且工作必須分配下去,免費救助兩日,解決了食宿和基本保暖,已經可以算是仁至義盡了。從明天開始,不想幹活的人只配活活餓死。

徐元佐說這些話的時候,姜百里、陸大有和程宰都在跟前。姜百里已經有了自己的任務,覺得這事應該不是給自己的。程宰則是在看陸大有,不管怎麼說。那是徐元佐最早帶出來的屬下。

陸大有略一遲疑,想起長輩的諄諄教誨:有活要搶著干!

「是!」陸大有連忙出頭。

在徐元佐看來,程宰是最適合管理災民的人選,不過也可以讓陸大有試試。關鍵是看誰更主動要做這事。既然陸大有自告奉勇,他便朝陸大有點了點頭,一拍手:「好了,都速度開始做事吧。統共也就五六百個災民,鬧得事情這麼大。」

人來時亂鬨哄一片。看著當然駭人。一旦分了住宿,進出列隊。整整齊齊井井有條,五六百人也就不顯得多了。事實上後世許多學校一個年級就不止這麼多人,趕上出去春遊秋遊,也沒聽說惹出什麼大亂子,可見關鍵就是兩點:人心安定,遵守紀律。

現在說人心安定還為時過早。最多只是免於饑寒而死,所以遵守紀律就更加重要了。

羅振權和甘成澤分別帶人在唐行巡行,原本一百人編製的隊伍,因為招收學徒,招募護院。如今已經有了三百人規模。這回為了保證唐行的社會、經濟秩序,又兌入了各家支援出來的僕役,超過了六百人,各個手提棒子,通宵巡夜。

如此一來,治安甚至要比災民到來之前還要好些。

李文明昨日收到徐元佐的求援,今日一早天還沒亮就帶著壯班民壯,外加幾個「做公的」趕往唐行。

這些人都知道唐行是仁壽堂的總舵所在,而仁壽堂的徐元佐江湖人稱「佐哥兒」,還有個私底下的諢號叫做「散財童子」,大約是天底下最會做人的人了。只要跟他沾上點關係,陪上點小心,絕不會少了賞錢。

衙門的三班捕快,站班皂隸是給知縣老爺撐面子的;捕班快手是用來破案的。這二者都算是胥吏,有編製,但被人歧視,甚至於子弟無法參加科舉。壯班卻是民壯,屬於有事招募,事畢則散,從法律上是「凡人」,但是子弟能否參加科舉,就看能否找到人肯為他們擔保了。

這回因為唐行的事,誰都想得這個美差,最後還是因為壯班負責守城門,第一個知道消息,這才攬了下來。其他兩班也只好罷了,等著下回好事。

這一行十來人,臨近中午到了唐行鎮,就見城外有粥棚,又有人在搭建屋舍,也不知道是幹嘛用的。

徐元佐就站在工地之外,時不時還要指揮兩句。

李文明風塵僕僕上前叫道:「敬璉。」

徐元佐轉身笑道:「李先生,何來之遲耶!」

李文明沒好氣抹了抹額頭上的油汗,道:「看你這兒也沒甚麼要緊事嘛。還叫東翁一夜擔心。」

「哈哈,是學生的過錯。」徐元佐假裝賠禮,絲毫沒有放在心上。

李文明也不是真要埋怨徐元佐,又問道:「這回一共來了多少災民?要縣裡撥多少銀子?」

「災民一共五百八十六人。」徐元佐道:「昨天是五百七十八,今早又來了八個。」

李文明四處一看,眉頭緊鎖:「敬璉,你不至於啊!」

「嗯?」徐元佐沒反應過來,什麼叫「不至於」?

「五百八十六人,近六百人,要說也能撥個百來兩銀子。」李文明好奇之中帶著不解,道:「可你又不是缺這點銀子的人。」

徐元佐這才反應過來,笑道:「先生是懷疑我虛報災民人數騙賑濟?」

「你好歹弄點人在這兒裝個場面吧。」李文明伸手虛點,心中暗道:連場面都不裝。吃相也太難看了!而且人多口雜,天知道誰就把實情說出去了,日後應景處就得吃虧。少年人啊,真不小心。

徐元佐呵呵一聲,道:「先生能帶人來就行了,主要是借官威震懾些沒腦子的夯貨。銀子是不用的。唐行士紳捐了不少,用也用不完。」他看著李文明眉毛一起一落,嘴都合不攏,更是覺得滑稽,又道:「至於災民,已經分散安置了,該上工的已經上工,該幫忙的正在幫忙。先生且看,那些幹活沒力氣的都是災民。」

李文明細細分辨。果然發現同樣是做工的人,有人疾步如風,肩扛手挑不怕有百斤之力!有些人卻是虛弱得只能一塊一塊搬磚,還有些走幾步就要倒斃的模樣。

「這……你動作倒是快,但這些人還能幹活?」李文明咧嘴道。

「他們其實幹不了活,主要還是雇的本地勞力。」徐元佐道:「不過讓他們閑散在屋裡並不妥當。他們身體虛耗太甚,傷了脾胃,血氣瘀滯。若只卧床靜養,怕是十天半月都難以恢複。出來走動走動。激揚血氣,再輔以流食營養,恢複起來要快許多。」

李文明道:「敬璉所言深契醫理。」

「再者來說,他們背井離鄉,有些人還是家破人亡,若是不找些事做。沉溺悲苦之中,非但自己好不起來,還會連累其他人都消沉不起。積蓄狠了,說不得還要營嘯呢。」徐元佐對心理干預也只懂點皮毛,反正轉移一下災民的注意力總好過讓他們聚在一起哭。

李文明對「營嘯」的概念來自書本。並不當真,不過對於前面那些話頗為信服。再仔細看看那些上工的人,雖然體力不支,但精神還算好。

「昨日有人搶粥,被我叫人訓斥了一頓。今日倒是沒有人偷懶耍奸,看來是我小人之心了。」徐元佐笑道。

李文明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道:「災民最難救濟的就是『生無可戀』,除了吃的,什麼都不勾不起他們的興緻。敬璉能叫他們幹活,的確很是難得。」

——其實也沒甚麼,不肯乾的人直接打一頓就行了。

徐元佐頜首道:「大概是因為能走到這裡的人,多少還是生有可戀。」

李文明這才想起來大局,問道:「敬璉可知道這回一共有多少災民?」

「沒個准數。」徐元佐可不肯張口亂說,又道:「不過從徐淮出來的人,有小半往北走了,大約是去河南、山東等富裕的府縣。往南走的人又有大半都在常州、蘇州、應天諸府各縣停了下來。真正走到唐行的差不多也就這五六百人。」

李文明負手而立,走到工地跟前,左右看著。

徐元佐叫棋妙招呼那些民壯和「做公的」去客棧休息,中午還要多上肉菜,好好招待他們。一眾壯班衙役喜笑顏開,更是感嘆此番事情不多,油水不小,真是來值了。

「敬璉,這屋舍是幹嘛用的?」李文明見裡面挖得深,都過頭頂了也沒見開窗,看起來不像是住人的。

「公共浴室。」徐元佐道:「天下疾病許多都是生於齷齪。只要勤加清洗,能避免疾病,還能預防瘟疫。」

「就是澡堂……」李文明嘟囔一句:「可澡堂也不是這樣啊?」

公共澡堂的起源古老不可考證。廣義而言,一群人聚在一座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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