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青衫少年 第282章 王家夫婦

真正的老實人是尊重規則的一類人。他們有時候甚至會極端尊重規則,以至於造成種種令人唏噓的悲劇。而一個知道尋找機會牟取更高利潤的人,絕不會是個老實人——真老實就得乖乖將絲賣給有官方發牌的絲行,一輩子也就是個絲客人,沒機會打下這片小小的江山。

這並不是對王老實的否定,反而是加分。這足以證明王老實外表憨厚,內中有商人的上進心,對利潤有極高的渴望,同時又能恪守自己的道德基準。

徐元佐繼續問道:「你出去販絲,最遠走到哪裡?」

王老實警覺地轉動眼睛,道:「這兩年外地商客來湖州買絲的多,所以我也不想出去了。」

徐元佐瞟了一眼王老實身後的王四娘,知道王老實的答非所問並非無因。這個時代真是不講理,明明很多人在上演勾引人婦的小黃片,卻要他這麼個守身如玉的謙謙君子來背鍋。

偏偏這種事還沒法解釋,若是直說:我看中你,並非因為你妻子長得貌美如花……這豈不是成了「此地無銀三百兩」?

徐元佐又問道:「去過松江么?」

王老實微微搖頭,道:「我以往只渡湖去蘇州。松江跟嘉興緊挨著,那邊喜歡用嘉興的細絲。」他說到了絲,忍不住又道:「能當經線的絲,除了我們湖州肥絲,就只有嘉興細絲了。」

「為什麼?」棋妙忍不住問道。

王老實看了一眼這個秀才相公的身邊人,突然覺得徐元佐並不是那種貪戀美色的人。

「因為提花機的力道大呀。尋常的絲,一提就斷,怎麼織?沒法織。」王老實對棋妙說話就不怎麼客氣了。

徐元佐點了點了頭。他看了一眼王四娘,又問王老實道:「你們為什麼不織成綢緞?利潤不是更高么?」

王四娘輕笑道:「徐相公,綢緞只有織染局裡的匠人才會織造。不是父子就是師徒,我們這些小門小戶人家哪裡去學?也就是平日織幾匹布,貼補家用罷了。」

徐元佐露了怯,心裡卻很高興。他搞清楚了絲織行業的流程,感覺每個環節都大有可為之處。再想想現在綢緞織造屬於高尖端技術,而萬曆年間官方匠戶大量流失。無疑可以搶佔先機,一舉進入綢緞行業。

如今徐家和仁壽堂的資本收益率低得令人髮指,大量白銀純粹占庫房,卻不能帶來收益。等過了春節,又到了存銀的時節,那時候若是找不到合適的投資產業,這種金融萌芽根本無法長大。

現在看下來,絲織行業有自己的獨立且較為封閉的系統,可以適當介入。即便不能形成規模,也可以培養經驗。徐家的根本還是在棉紡織業,而且松江在棉紡織技術上的確領先了周圍的府縣,具有大下本錢投資的價值。

想想明年還真是一個大展拳腳之年呢!

徐元佐微微笑道:「王老實,你開這鋪子,一年能掙多少銀子?」

王老實不知道徐元佐想幹嘛,想了想還是決定少報一些,所謂財不露白嘛。他道:「相公。我們這些小門小戶的,一年也不過五六十兩的收入。」

徐元佐只看柜上的存貨。加上前兩日王四娘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某些看似無關的數據——比如王老實跑幾個村子,租用多大的車船,輕而易舉就能知道他所言不實,明顯隱瞞了不少。

「我又不是衙門來收你稅錢的,何必騙我。」徐元佐撇了撇嘴。

王老實尷尬笑了笑,道:「年景極好的時候。也能掙個七八十兩。」

——這就差不多了。

徐元佐道:「我一年給你二百兩銀子,給我做僱工,如何?」

王老實嚇了一跳:「二百兩!一年!」

「對,一年。」徐元佐道:「摺合到每月就是十六兩多。若是效益做得好,從凈利里我值百抽一給你做獎金。」

王老實滿臉畏懼。連連擺手道:「我做不來,我做不來的。」

徐元佐道:「我再出三百兩,買下你這個鋪子。」

王老實更是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喉頭打結,支支吾吾說不出一句話來,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這個有錢有勢的松江相公,真是看上了我家娘子,這是不惜血本也要將她拿下啊!

王四娘卻沒有自戀到任誰過來說兩句話就認為是看上了自己——真正的美女反而比較清醒。雖然徐元佐的行徑在外人看來可疑且輕浮,但是真正對過話之後,卻會發現這少年的心地很乾凈,沒有那些齷蹉猥瑣的雜質——只有錢。

四娘朝徐元佐笑了笑,拉著丈夫退了兩步,低聲道:「賣了!」

王老實萬念俱灰,死的心都有了,緊緊抓住渾家的手臂,帶著哭腔道:「你可不能見利忘義棄我而去呀!」

王四娘且羞且恨,重重在丈夫手臂上扭了一把:「這秀才相公一看就是能成大事的人,跟著他不吃虧的。」

——他到時候把你搶走了,你錦衣玉食不吃虧,我卻是虧得什麼都沒有了!

王老實只是搖頭。

一共就是這麼間鋪面,兩人退兩步說話,徐元佐一樣聽得清清楚楚——又不是演舞台劇,背個身就算是另一時空了。

「你有什麼顧慮,直說便是了。」徐元佐懶得再兜圈子。

「我、我怕我娘子……」王老實哽咽道。

「胡說什麼!」王四娘怒了,倒是讓她想到了一條隱憂,道:「相公,我們這個不算是賣身為奴吧?鄉下人不懂,還是得問清楚些。」

徐元佐反問道:「你這裡有《大明律》么?」

王老實和四娘一愣,搖了搖頭。

徐元佐道:「你們可以找個明白人問問,僱工人絕非奴僕。而且我大明限制蓄奴,尋常之家焉能有奴?都是以養子女的身份買的。我這裡跟你清清白白簽僱工人的文契,裡面寫清楚每日間上工的時辰,給你的工錢。工時之外。隨你做什麼,我又不來干涉你。一年干滿,你若是願意再干,咱們續約;你若是不願再干,徑自走人就是了,我焉能拿住你不讓你走?」

王老實這才鎮定下來。出於對讀書人的敬畏,他又道:「那我娘子……能不跟去么?」

徐元佐前世見過許多小夥子,為了姑娘從北上廣回到自己老家,庸碌度日,埋沒才能。他們自詡是為了愛情,在徐元佐眼裡就是一群腦殘。後世都還有這種腦殘,目今此類腦殘恐怕更多。

若是王老實在松江想老婆想得不能自己,豈不是影響了徐元佐的效益。

徐元佐微微欠身,對王老實充滿了蠱惑道:「你看。如今世道不古,許多登徒浪子穿街走巷,就是要尋訪美貌婦人,做那等『妻不如妾,妾不如偷』的齷蹉事。我看你家附近多有那種誨淫誨盜的老虔婆,你這一去經年,四娘子又青春貌美,難道不怕被人盯上?」

王老實差點咧嘴就哭:這正是前有狼後有虎。日子還怎麼過啊!

王四娘聽得雙頰滴血,簡直羞得想一頭撞死。不過看著徐元佐滿臉寫著「銀子」兩字。她總算咬牙道:「掌柜的,你去哪裡,我便跟你去哪裡。你日里去上工,我便在家嚴守門戶,定不叫人說閑話。」

王老實還是不信,只怕自己上工的時候這徐相公會去抄他老窩。

徐元佐看了看王四娘。道:「你若是願意一同去松江,我便給你在織坊找個班首的活計。白日里也不用悶在家裡,就去織坊上工。織坊全都是女子,連個男子的影子都沒有,不怕你家掌柜的疑心。」

王老實果然心中一動:如果在一堆女子之中。眾目睽睽之下,徐相公就算有賊心也是無法下賊手的。

王四娘一想也成,織坊在湖州也有,的確都是女工。她笑道:「徐相公,那可有工錢嗎?」

「一個月三兩銀子如何?」徐元佐道:「你非但要自己織布,還要幫我管著其他女工,所以比一般織婦多一兩。」

王老實的心又提了起來,這是要收進房裡的節奏啊!

王四娘卻沒往那個方向想,道:「多謝徐相公,不過……可有保人么?」

徐元佐一時沒反應過來,以為王四娘的意思是她是否需要保人,再一想,才意識到一個問題很重要的問題:人家看你穿著襕衫方巾,認得你是個秀才相公。不過歹人也能穿啊?難道有人會去查么?所以人家更擔心這個秀才身份是否可靠!

更何況,徐元佐似乎還沒有正兒八經報過家門吶。

徐元佐道:「我家是華亭徐氏,大父少湖公單諱個『階』字,聲明顯赫,日後你到了松江一問就知道了。」

王四娘見徐元佐說得這般有底氣,心中也信了大半,不再追問。

徐元佐想想自己也不能就這麼不明不白帶著人走,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拐賣人口呢,便又道:「我今日把契書文本送來,你們去找個本縣的讀書人,讓他逐條給你們講清楚。明日有什麼異議,咱們再商討。若是沒有異議,就去衙門辦個紅契,叫個有官身的做中人。你們可有什麼意見?」

如此自然是最最穩妥了,既不用擔心徐相公在契書上動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