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雛鳳初啼 第188章 瑚璉之器

徐階雖然已經站到了人精的巔峰,但是在他看來,一旦某個御史表明了立場,就不能再出爾反爾了。否則非但不為人所信,而且還會授人以柄。聽了徐元佐的解釋,他才反應過來,原來徐元佐辦的《曲苑雜譚》並非御史的角色,而是通政司的角色!

這樣一對比下來,就從運動員變成了裁判,已經站在不敗之地了。

「我寫信給王世貞,他定會答應的。」徐階道。

「多謝大父!」徐元佐拜謝道。

徐階揮了揮手,表示不用在意。

徐家的書坊存在有十年了,養著同樣多的人,可是從未想過要做刊行報紙的事。結果徐元佐拿過去之後,沒幾天就鬧出了不小的動靜。

士人有時候和藝人一樣,都需要聲勢。想當年王安石為何能夠拜相變法?不正是養望十年么?

徐家要想繼續站在松江府第一流勢家的行列,聲勢是必不可少的。

徐階本身就是掌握輿論的高手,如今豈會看不出《曲苑雜譚》的用處?別說沒花多少錢,就算每年往裡貼上三五千兩銀子,也是划得來的。

這可是購買物望的捷徑吶!

王世貞接到徐階的信頗為意外,不過徐階說得很清楚,優遊林下,到了浙江,念及故舊在此參政,自然要寫信聯絡一下。

王世貞理所當然要回一封信,表示自己沒法離開的官署駐地,否則就去紹興拜會閣老了。言辭雖然客氣。但是誠意卻有限得很。

徐階便又修書一封,鼓勵王世貞擔當重擔,不要因私廢公。同時表示自己正在研究越地散曲雜劇。頗有趣味。又說了如今的曲藝不行,風雅衰敗的話題。

王世貞對這方面正有興趣,見徐階寫來的信長,自然不能寥寥兩句回過去,順著徐階的話說了不少自己對聲樂、戲曲的見解,同時也預測聲樂戲劇肯定會在不遠的將來大行其道。

徐階自然表示贊同,話題自然也就到此為止。

兩人的一番通信。從紹興到杭州,再從杭州回紹興,一百二十餘里。足足走了三、四個來回。走得張家下人們聽說徐老爺在寫信,就有人提前準備好頭痛腦熱拉肚子。

「拿去用吧。」徐階將整理出來的王世貞信件給了徐元佐。

徐元佐還有些吃不準:「若是直接發在報上,是否有些唐突?會否惹得鳳洲先生不悅?」

反正在四百年後,未經當事人同意而公開私人信件是很惡劣的行為。

徐階微微搖頭:「無妨。君子本就事無不可對人言。何況這裡面只是討論聲樂之辭。日後也要收入我的集子之中。你整理出來刊印,並未誣他,又無關於人陰私,有甚關係?」

——只要不是污衊,不涉陰私就可以隨便印么?終究是人家的私人信件呀。

徐元佐心中默默吐槽,接過了老先生給的信紙:這老頭恐怕沒費什麼力氣,同樣拿到了王世貞的筆墨文章,還省了潤筆。避開了虧欠人情,聯絡了故舊感情。一石一窩鳥!果然……太有計謀了!

不知不覺中,徐元佐對徐階的欽佩更上一層樓。

徐階將信給了徐元佐之後,又道:「你如今也是學校中人,日後出門要有體統。我便給你取個表字,也方便別人稱呼。」

徐元佐也老覺得不方便。以前那個環境下人人都是指名道姓,直呼其名,也就不覺得有什麼問題。如今大家都是稱呼字型大小,只有自己被人呼名,一聽就十分低端了。他笑道:「多謝大父!」

徐階端起茶盞想了想,道:「敬璉,可好?」

徐元佐一聽就知道了,道:「璉者,宗廟之禮器也。我名為元佐,自然要禮敬宗廟,方是良臣。」

徐階笑了笑,吐出三個字:「公冶長。」

《論語·公冶長》:

子貢問曰:「賜也何如?」子曰:「女器也。」曰:「何器也?」曰:「瑚璉也。」

這話是說子貢找孔子要個評價。孔子說:你的確是個東西。子貢問:什麼東西?孔子說:「是瑚璉啊!」

瑚璉是宗廟裡盛放黍稷的禮器,孔子也算是給了個很不錯的評價,認為子貢是個可以輔佐君侯安邦定國,承奉先君的有為君子。

徐階點明《公冶長》篇,言下之意就是要徐元佐效仿子貢,期許之深厚自是不言而喻。

徐元佐頗有些不好意思,謝道:「孫兒只願儘力而為,不負大父期盼。」

徐階微微頜首,對「敬璉」這個字也是越想越滿意。

對於不知情的人而言,以為取「瑚璉」的次字是因為排行。對於知情者而言,取「璉」字又代表「吾從周」——瑚璉是同物異名,夏人稱瑚,周人稱璉,用璉而不用瑚,自然是從周禮。

徐元佐自己默讀了兩遍「徐敬璉」,平仄有致,朗朗上口,雅而不冷,通而不俗,實在是個有低調實用有內涵的好字。他當即鋪紙研墨,將自己得蒙徐階賜字的事告訴了母親,並且要母親「有限度地」傳播給親戚們知道。

若是下回見了面,人家還是叫他名字不稱呼以字,豈不是白白浪費了這麼好的表字?

這可是元揆首輔賜的字呢!

信送出去沒兩天,沈玉君卻找上門來了。

「我聽說你又得了道試案首?」沈玉君面色有些古怪。

徐元佐呵呵一笑:「僥倖。」

「我看也是。」沈玉君沒好氣道:「你何時起身?」

「不急吧。」徐元佐還在跟張汝霖培養感情。

「怎麼不急!」沈玉君是真急了:「你在這兒高床軟被、四海珍饈,簡直是神仙一般的日子。我可是在船上過苦日子吶!」

徐元佐這才想起來,連忙抱拳道:「抱歉得很,是我考慮不周,我這就去打聽一下。」

他知道徐階不可能在山陰張氏住得太久,本不打算主動去問,但是沈玉君顯然等不及了。

「大父,咱們逗留紹興,是在等人么?」徐元佐去找了徐階。

徐階一手持書,一手撫須道:「一個是我的客人,還有一個是你的嘉賓。」

徐元佐的好奇心登時被勾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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