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共逐鹿 第三百七十五章 初代儒聖

有客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徐鳳年此時就很不高興,甚至有些壓抑不住的怒意。

不同於在幽州小鎮上與那名宦官的相逢,那場意氣之爭,徐鳳年從頭到尾都談不上如何生氣,甚至將其視為心目中的君子。

但是這位拾級而上的陌生來客,卻在山腳現身後,就給徐鳳年帶來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煩躁,到了徐鳳年這個境界,自有幾分未卜先知,所以徐鳳年可以斷定,登山之人,絕不是鄧太阿這般雪中送炭的角色,兇險程度,極有可能不亞於當初祁嘉節那柄起始於東越劍池的萬里一劍,甚至能夠媲美當時王仙芝的單身赴涼。但是王仙芝和祁嘉節的露面,徐鳳年事先都有心理準備,二人初衷一人為自身武道,一人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徐鳳年相對也能理解。

可此時在視野中愈發清晰的老人,就像一場讓他躲無可躲的飛來橫禍,讓原本打算明早就要前往關外拒北城的徐鳳年,如何不憤怒?

這就像一個人在自家院門口曬太陽,分明誰也沒礙著,一個路人莫名其妙就劈頭蓋臉丟了一簸箕屎尿過來。

清晰感知到徐鳳年絮亂心境的桃花劍神皺眉道:「你這是準備不戰而降?」

徐鳳年深呼吸一口氣,沉聲道:「火氣大了也好,直接往死里打!」

鄧太阿輕輕按住腰間那柄太阿劍,瞬間劍氣滿袖,加重語氣道:「那人不容小覷,就算曹長卿轉入霸道之後,也不過如此!你若是還想以這種心境應敵,就一邊涼快去!」

徐鳳年臉色鐵青,閉上眼睛,手心抵住涼刀的刀柄,起伏不定的心境終於趨於平穩。

相距百餘石階,雙方就要碰頭。

傴僂儒士停下腳步,揉了揉少年苟有方的腦袋,微笑問道:「那一位大叔,可是贈送你白木劍匣的恩人?」

少年瞪大眼睛望去,果不其然,台階頂部站著那個有過一面之緣的大叔,只是當初在武帝城吃餛飩的大叔邋裡邋遢,也沒有佩劍,遠不如此時有……高人風範。

從身體到氣態否都透出一股腐朽氣息的年邁儒士,拍了拍少年腦袋,輕聲道:「去打聲招呼。」

背負竹箱的少年聞言一笑,腳步輕快地邁上台階。

鄧太阿在台階最高處,少年苟有方向他跑去,年邁儒士駐足原地。

就在此時,老儒士接連三聲大喝:「鄧太阿!太阿劍!吳家劍冢!」

口含天憲,言出法隨,一語成讖。

與此同時,鄧太阿身形一閃而逝,不知所蹤,所立之處,只剩下漣漪陣陣。

徐鳳年身邊驀然大風扶搖,袖袍獵獵作響。

眼睜睜看著恩人大叔消失的少年愣在當場,不知何時老人已經來到他身邊,笑道:「晚些致謝也無妨,有方,你登頂之後隨便走走,紫虛觀那邊有翹屋曾經懸掛呂祖遺劍數百年,你去瞻仰一番。」

心神激蕩的少年哦了一聲,小心翼翼繼續前行,與那名佩刀的年輕男子擦肩而過,然後小跑離去。

老儒士站在原地,抬頭望著年輕藩王,「對峙強敵,還在猶豫什麼?難道你們北涼邊軍在涼州關外遇上北莽騎軍,也是如此畏畏縮縮?北涼鐵騎甲天下,總不至於是你們徐家自吹自擂的吧?」

徐鳳年默不作聲,體內一氣不墜,剎那流轉八百里。

老儒士充滿譏諷的激將法,沒有擾亂徐鳳年的心緒。

倒不是徐鳳年刻意要擺出不動如山的防守架勢,而是他根本就捕獲不到這名老者的存在,人立於天地間,不可能真正意義上做到紋絲不動。

女琴師薛宋官之所以目盲也能夠殺人,就在於她身負妙不可言的指玄神通,根本不用眼睛去看,就可以察覺到最細微的漣漪波動,看似無風時檐下安靜風鈴,她也能夠清楚感受到它的搖晃,曾有儒家聖人對此境界有過闡述,稱其為「心髓入微處用力」。徐鳳年在接連與洪敬岩、拓跋菩薩和陳芝豹三名大宗師交手後,雖然此時天人體魄受損遠遠沒有恢複巔峰,但是境界並未跌落,當今天下論對於指玄境感悟之深,他依舊僅次於鄧太阿薛宋官兩人而已。

正因為如此,徐鳳年才會一動不動,始終握住刀柄而未拔刀。

傴僂老人笑道:「若是在等鄧太阿,我勸你還是算了,這位桃花劍神如今已在吳家劍冢的劍山之上……嗯?當下已是御劍急急西行,約莫三個時辰後才能趕回武當山。沒有辦法,如今已至巔峰的鄧太阿劍術殺人,可謂冠絕千年,我也不敢掉以輕心。」

徐鳳年開口問道:「你要耗掉我的氣數?」

老儒士搖頭道:「你只說對了一半。」

徐鳳年臉色陰沉。

老人自顧自說道:「我還要找武當掌教李玉斧。」

徐鳳年好像下定決心,突然摘下腰間那柄涼刀,雙手拄刀而立,「那就如你所願,我找不到你,不意味著誰都找不到你!」

老人眯眼道:「哦?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武當山主峰大蓮花峰的紫虛觀,殿內那尊享受人間千年香火的真武大帝塑像,灰塵四起!

本是死物的塑像竟是活過來一般,一腳踏下神座,大殿轟然作響。

負笈少年苟有方剛走到紫虛宮外的廣場上,然後呆若木雞,一尊高達三丈的威嚴塑像快若奔雷地撞出道觀,每一步都具有雷霆萬鈞之勢,然後從他身邊跑過,看樣子是要下山。

少年眨了眨眼睛,有些回不過神來。

苟有方抬起手狠狠給了自己一巴掌,真疼。

石階那邊,老人嘖嘖道:「有點意思。」

一連串雷聲響徹武當山。

只見徐鳳年身後,一尊滿身紫金氣的真武塑像高高躍起,手持巨大桃木劍,重重劈向台階下的年邁儒士。

衣襟整肅的老人雙手疊放在腹部,平淡道:「君子不語怪力亂神!」

身披黃金甲胄的真武塑像那一劍斬下,氣勢如虹。

但是當那劍就要劈在年邁儒士的頭頂之時,竟是驟然靜止不動,懸空而停。

徐鳳年終於動了,毫不拖泥帶水,直接就是羊皮裘老頭兒的兩袖青蛇。

雖是涼刀使出,卻與李淳罡手持木馬牛如出一轍。

兩者之間的石階之上,粗壯輝煌的青色劍罡如一條江水迅猛流淌。

老人洒然笑道:「君子直道而行!」

當儒士抬腳向上跨出一步,原本靜止真武塑像好似脫離束縛,桃木劍先於那道劍罡劈下。

老人舉起左手,輕輕托住桃木劍,同時右手手掌應向劍氣激蕩的兩袖青蛇。

那種閑庭信步,如寒窗苦讀多年的士子興之所至地隨手提筆書寫,自然而然,毫無凝滯。

聖人氣象!

傴僂儒士不知何時已經腰桿挺直,一步一步跨上台階,左手托住那尊真武塑像,右手擋下兩袖青蛇。

真武塑像的桃木劍。

李淳罡的磅礴劍氣。

交相輝映之下,老人拾級而上的腳步雖緩然,但始終沒有停止。

甚至老人猶有餘力開口說道:「我倒要看一看你這口氣能有多長。」

真武大帝塑像身上的紫氣有些搖晃,而那柄幾乎與人等長的木劍,開始出現肉眼可見的裂縫,從那些縫隙之間,綻放出無數條刺眼光芒。

這尊來自武當紫虛觀大殿的真武塑像,當然不是真武大帝降世的人間法相,徐鳳年早已放棄那份氣運,再無牽連。

但是出於某種不為人知的考慮,此次登山後,徐鳳年將自身氣數悄然凝聚其中。先前年輕藩王曾經開玩笑一般詢問鄧太阿,死後如何安置自身氣數,桃花劍神的答案當然一如既往的瀟洒,生前不管死後事。可徐鳳年做不到那種無牽無掛的豁達,他需要考慮太多人太多事。讓樊小柴去尋找那位木劍遊俠兒是如此,很多看似無心之舉的事情,皆是如此。

老儒士那張滄桑臉龐在紫氣和劍罡映照下熠熠生輝,譏笑道:「北涼王,只憑你自身氣數,好像力所不逮啊!」

那道恢弘劍罡之起始處,年輕藩王沉聲道:「李玉斧,你繼續閉關!」

老儒士大步向前,朗聲道:「徐驍揮師馬踏六國,打斷春秋脊樑,以至於中原遍地新墳!他死了,當真以為不用你們徐家為此還債?!」

無窮無盡的劍罡在老人手心處不斷炸裂崩碎。

老人隱約間也有些怒意,大喝道:「徐鳳年!你當真以為世間無人能殺你?會讓你為所欲為?!只要你那個念頭不滅,謝觀應死了就會有澹臺平靜,澹臺平靜死了,依舊還會有下一人!」

徐鳳年眉心處浮現一枚紫金棗印,緩緩說道:「君子直道而行?我北涼鐵騎戊守邊關,虎頭城,卧弓城,鸞鶴城,青蒼城!都只有背南向北而死之人!」

年邁儒士右手手掌猛然前推,同時左手腕輕輕一抖。

整條劍罡倒退數十丈,那尊桃木劍化作齏粉的真武塑像更是被橫摔出去百丈。

哪怕是對陣並非戰力巔峰的徐鳳年,能夠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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