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共逐鹿 第二百二十九章 昔年徐家如今北涼

虎頭城的突然失陷,使得北莽大軍得以在龍眼兒平原的南端,鋪展出極為舒服的進攻態勢,導致懷陽關和柳芽茯苓兩鎮全線告急,值此危難之際,北涼步軍副帥顧大祖力排眾議,沒有分散兵力增援前線,而是在懷陽關後方的重冢軍鎮一帶集結,與騎軍副帥周康攏起的那支大型邊關騎軍緊急匯合,如此一來,作為北涼都護府駐地所在的懷陽關,和柳芽茯苓兩鎮無形中就接替成為了第二座虎頭城,但是因為北涼名義上的邊軍第一把手,褚祿山執意要親自鎮守懷陽關,顧大祖這種有見死不救嫌疑的行徑,就把這位舊南唐出身的外來戶老將推到了風口浪尖,不光是騎軍將領,便是邊軍步軍體系內部,也對顧大祖頗多怨言,尤其是在同為步軍副統領的陳雲垂臨時從幽州帶兵馳援涼州後,官帽子分量相當的兩位北涼步軍大將,也產生了不小的分歧,加上錦鷓鴣周康本身便是北涼軍中典型充滿進攻性的統帥,顧大祖一時間在重冢軍鎮內眾叛親離,而在騎軍中不論威望還是資歷都比周康高出一線的老將何仲忽,在這個時候竟然雪上加霜地病倒了,涼州關外,可謂內憂外患,整個北涼形勢變得岌岌可危。

在重冢軍鎮臨時設置的將軍府議事堂內,又爆發了一場幾乎徹底撕破臉皮的爭執,那些相對官職不高的校尉都尉都有些麻木了,此時重冢與虎頭城身後的那條懷陽關防線已經完全失去聯繫,在此之前,已經有不下百名精銳游弩手在傳遞軍情途中戰死,事實上懷陽關和柳芽茯苓兩鎮都已經算是孤懸關外,淹沒在北莽大軍的鐵騎洪流之中。大堂內,原先擺放了十來把椅子,顧大祖,周康,遠道而來的陳雲垂,六千鐵浮屠鐵騎的主將齊當國,白羽衛統領袁南亭等人,各自都有座位,只是前天周康當著顧大祖的面憤而起身,一腳踢爛椅子離開議事堂,在之後的議事中這些原本象徵身份的椅子就成了擺設。

今天周康又跟顧大祖對於接下來重冢軍鎮的定位,出現了不可磨合的爭議,這位有錦鷓鴣美譽的騎軍大將站在擱有沙盤的桌案一側,左手一拳狠狠砸在桌面上,直接伸出右手用手指指著另一側顧大祖,怒道:「守守守!就曉得一味龜縮防守?你顧大祖就這麼點本事?真不知道當初王爺把你從中原請來我們北涼邊軍有什麼用!要不是你寫出過一本《灰燼集》,不是大將軍和李先生當年也對你的形勢論也讚不絕口,本將都要懷疑你是不是北莽蠻子的諜子了!」

此話一出,別說鐵浮屠副將寧峨眉這些相比老將只能屬於後起之秀的青壯派將領,感到了一陣膽戰心驚,就是沉默寡言的陳雲垂也聽得眼皮子一顫,周康這番話顯然是過了,陳雲垂眼角餘光瞥了眼顧大祖,後者依然是無動於衷的神色,而周康絲毫沒有要嘴下留情的跡象,變本加厲地用手指點了點顧大祖,「連虎頭城都守不住,懷陽關守得住?本就是依靠騎軍靈活機動性來主動尋找戰機的柳芽茯苓,守得住?你顧大祖是步軍統領,可本將是北涼騎軍副統領,見不得柳芽茯苓兩鎮里的過萬騎軍因為你一己之見,就只能下馬步戰,最終只能憋屈得死在那城頭之上!更見不得本將麾下那數萬騎軍每天只能擁擠在這重冢附近,眼睜睜看著前線每天都有袍澤戰死,卻求戰不得!」

說到最後,周康幾乎雙眼冒火,斥責道:「你顧大祖怕死也就罷了,你們步軍喜歡當孫子我管不著,但你憑什麼要我們騎軍也要在這裡等死?!」

顧大祖淡然道:「因為沒有周統領的騎軍支撐,重冢守不住。城池是死的,沒有騎軍的外圍牽制,天底下就沒有攻不破的城池。同理,沒有穩固城池的配合,騎軍就是無源之水,打幾場勝仗不難,但贏下整場戰役,是不現實的。」

周康冷笑道:「那你們步軍就乖乖在重冢軍鎮內待著,只要配合我們的騎軍就夠了,看著我們殺敵便是,這個要求不過分吧?現在董卓的大軍還未真正站穩腳跟,但我們的騎軍卻是閉著眼睛都能逛完自家這條防線地帶,別說奔襲衝殺,哪怕是夜戰,我們也能打得乾脆利落,兵力上的劣勢,可以由我方對地理形勢的熟悉來彌補。顧大祖,你口口聲聲說要等流州青蒼城和幽州霞光城兩處戰場的消息,最好是拖到涼州邊境上那座新城建,但是你好歹也是領過兵打過仗的人,豈會不知沙場戰機稍縱即逝的道理?怎麼,該不會是想著等到褚都護死在懷陽關,你姓顧的好去那座新城當你的下任都護大人吧?」

顧大祖面不改色,只是凝視著這個口無遮攔的北涼騎軍三把手,緩緩道:「周康,軍中無戲言,有些話我能忍,但有些話不是當作放個屁就完事的。」

周康眯眼陰沉笑道:「終於不能忍了?城外有本將的北涼右軍三萬騎,你還敢在重冢殺我不成?」

然後周康笑著故作環顧四周狀,「演義小說里都有那擲杯為號的有趣段子,說是只要丟了酒杯,就會有幾百刀斧手殺出來把人剁成肉泥,只不過你顧大祖手裡也無酒杯,屋內這些將領校尉,似乎也未必聽你的發號施令吧?」

顧大祖笑了笑,「你我心知肚明,在重冢軍鎮,你周統領軟禁我還差不多,在座諸將,如今或多或少看我顧大祖都不太順眼。」

生怕火上澆油所以一直不怎麼插話的老將陳雲垂嘆息一聲,怎麼事情就鬧到這一步了?如果褚祿山在場就好了,要不然換成燕文鸞或者袁左宗任意一個也行啊,這便是群龍無首的結果,若不是眾人面對的這種足以影響北涼走勢、乃至於整個天下格局的大事,屋內的顧大祖也好,周康也罷,甚至是齊當國寧峨眉這些北涼軍伍的年輕翹楚,也都能獨當一面,足夠決定一州戰事的勝負,根本不會如此棘手頭疼。陳雲垂想到這裡,突然有些傷感,記起了自己曾經年輕時的那段戎馬歲月,那時候也是這般猛將如雲謀士如雨濟濟一堂,李義山,趙長陵,燕文鸞,吳用,徐璞,尉鐵山,劉元季,鍾洪武,陳芝豹,袁左宗,褚祿山……只是那個時候,最終都會有個人一錘定音,絕對不會出現這種近乎內訌的陌生局面。

可惜王爺要親自趕赴流州救火。

而死守懷陽關的邊軍第一號人物褚祿山也不知為何,對身後勢力複雜的重冢軍務並未做出任何預判決策。

陳雲垂知道自己要是再不做一回和事老,今天議事堂說不定就要大打出手了。雖然陳雲垂心底更傾向於周康的主動出擊,但是畢竟顧大祖是步軍一系在涼州的頭面人物,對於錦鷓鴣肆無忌憚的侮辱打壓,陳雲垂難免也有些心有戚戚,歸根結底,這不是什麼周顧之爭,而是北涼騎軍和步軍之間長久以往的天然分歧,這個矛盾哪怕是燕文鸞也無法更改,北涼步軍數量居多,但跟北莽的戰爭中,主角從來都是北涼騎軍,最後決定勝負的也是騎軍,就像先前北涼新舊交替時,龍象軍和大雪龍騎的各自奔襲北莽,大放異彩,以及之後號稱北涼步軍大本營的幽州,真正名動天下的,也是年輕將領郁鸞刀所率領的那支萬人幽騎。

陳雲垂靠近桌子幾步,雙手輕輕按在桌面上,輕聲道:「涼州戰局不利,流州也一樣,連王爺都不得不親自去那邊直面柳珪大軍,說不定還會對上那個拓拔菩薩。咱們就別給王爺添亂了,有話好好說,氣話少說……」

陳雲垂停頓了一下,看了眼左右對峙的周康和顧大祖,「諸位,容我多嘴提醒一句,這裡是規格僅次於北涼都護府的邊軍議事堂,這裡也不是文官動動嘴武官跑斷腿的離陽廟堂,咱們更不是那幫置身事外美其名曰運籌帷幄的文臣,你我都是帶兵打仗的,說不定明天誰就要親自奔赴戰場,也許……也許今天就是我陳雲垂跟你們最後一次見面。我相信顧將軍的謹慎,也相信周將軍的果敢,重冢騎軍是戰是守,目前看來,有利有弊,顧將軍和周將軍已經說了很多,現在懷陽關聯繫不上,袁統領又不在涼州,王爺也去了戰況緊急的流州,那我們退而求其次,重冢能不能商量出一個折衷的打法?能否攻守兼備?比如顧將軍認為周將軍麾下的左軍三萬騎,和齊將軍的六千鐵浮屠以及袁將軍的白羽衛,一股腦傾巢出動,尋求在一場大型戰役中取得殺敵十萬以上的巨大戰功,太過激進,那麼……」

顧大祖猶豫了一下,仍是語氣堅定道:「陳統領,實不相瞞,重冢不但要守住,而且更重要的是我們要為北涼留下足夠多的騎軍有生力量,這根本不是激進還是保守的問題,而是一開始就不能打這場仗,退一步說,就算騎軍殺敵過十萬,但哪怕己方損傷三萬以上,導致整支左騎軍在一年之內無法形成絕對戰力,那麼我們北涼其實就已經輸了。再者,面對有備而來的董卓大軍,面對董卓手下那些養精蓄銳已久的騎軍,三萬左騎軍和齊將軍袁將軍麾下的兩支精銳騎軍,果真能夠保證就一定不傷元氣地大獲全勝?」

顧大祖拿起那桿特製竹竿在重冢以南和涼州邊境以北划出一個大圈,「何仲忽的四萬右騎軍,為何到此時依舊還按兵不動?沒有聽到虎頭城噩耗便一怒之下北上重冢?道理很簡單,那座耗費我北涼一半家底的新城能否成功建成,決定著北涼能否再度戰於關外,在這個前提之下,懷陽關可以丟,甚至我們所在的重冢都可以丟,但是我們必須在破城之前,儘可能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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