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共逐鹿 第二百零六章 當下又憂鬱

白衣僧人氣勢洶洶而來,徐鳳年臉色有些尷尬,怕倒是不怕,就是難免有些心虛。天底下任何一個當爹的,誰不會惱火有人竟敢坑蒙拐騙自己閨女的王八蛋?當年李東西離家出走偷溜出兩禪寺行走江湖,懷揣著小二百兩銀子,估計是她爹在寺中講經說法積攢好多年的家當了,結果一遇上他們三人,胡吃海喝,很快就窮得叮噹響,估計這位女俠回家後說漏了嘴,給白衣僧人記恨上了?徐鳳年理虧,只好強顏歡笑,打定主意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白衣僧人步子大走得快,身後其實還跟著一位婦人,算不得多漂亮,而且塗抹脂粉稍稍厚重了些,原來李東西當年在梧桐院往自己臉上掛半斤胭脂,那是有家學淵源的啊。白衣僧人風風火火來到徐鳳年身前,指著徐鳳年的鼻子就興師問罪道:「我閨女東西和我徒弟南北呢,聽說你小子早先嫌多兩張吃飯,就把他們趕去西蜀南詔了,這就是你們清涼山的待客之道?回頭讓我瞅見閨女要是瘦了幾斤,你信不信我去你們家門口罵街去?」

來到白衣僧人身旁的婦人先是對徐鳳年展顏一笑,然後扯了扯李當心的僧袍,小聲碎碎念道:「什麼我不我的,得自稱貧僧。東西回山後跟你說多少遍了,高人就要有高人的氣度風範,東西不總說當年跟她一起遊歷江湖的劍客,叫什麼來著,老黃?她就能一眼看出高手身份?李當心,你再看看你,像話嗎?」

白衣僧人顯然還在氣頭上,冷哼一聲,只是稍稍改口道:「信不信貧僧去清涼山罵撒潑打滾去?貧僧今兒也就是沒帶那把磨了無數遍的刀……」

婦人應該是比自己男人多出許多人情世故,咳嗽一聲,打斷白衣僧人的威脅言辭,扭頭對徐鳳年笑著解釋道:「王爺,別聽這光頭瞎說,根本沒什啥刀不刀的,其實就是咱們寺里老主持砍柴劈柴的玩意兒,東西她爹就是挂念那顆老光頭……哦不對,是挂念他師父,所以呢,時不時拿出來磨磨刀,怕生鏽嘍。老方丈沒留下什麼東西,也就一把柴刀,一部手抄金剛經,和那口每日勞作歸來後洗手的大缸,唉,柴刀和經書還好說,拿了就拿了,那口缸就沉了些,只得放在寺里不去動了,否則咱們東西將來的嫁妝也能多一樣物件……」

白衣僧人無奈道:「哪有把水缸當女兒嫁妝的道理。」

婦人白眼道:「江南道多少名人雅士都喜好用缸底淤泥制壺?值錢著呢!」

徐鳳年微笑附和道:「對啊,我曾經見過江南盧家的禮部盧老尚書就用過一盞名壺,正是早年去兩禪寺燒香時,變著法兒跟老方丈討要了十幾斤泥製成的。」

婦人頓時眉開眼笑,看待這位沒啥架子的年輕藩王愈發順眼了,「對對對,可不是!」

然後她對白衣僧人瞪眼道:「好好說話,莫傷和氣!」

李當心摸了摸自己的光頭,一物降一物,媳婦發話,比聖旨管用。

韓桂這時候好不容易能插上話,稽首行禮道:「貧道小柱峰青山觀韓桂,對無禪僧人神往已久。」

李當心看著這個佛道之爭前名聲不顯的武當道士,比起對待徐鳳年,就多了幾分笑臉,瀟洒還禮道:「韓真人有禮了,此次蓮花峰三場辯論,你我二人在最後一日的第三場,到時候還望韓真人嘴下留情啊。」

韓桂笑道:「貧道委實當不得真人的稱呼,兩禪僧人喊一聲韓道人即可。」

李當心哈哈笑道:「道人道人,得道之人,道士道士,證道之士,真人真人,求真之人。貧僧還是喊你韓真人比較好,若是王重樓在此,貧僧倒是不妨喊一聲王道士,如果洪洗象站在身前,那就要真得尊稱一聲洪道人了。」

韓桂笑而不語。

李當心瞥了眼韓桂那清澈的眼神,收斂了鋒芒,輕聲感慨道:「你們武當跟龍虎山確實不太一樣,若是那幫黃紫貴人聽到這話,不要說希字輩的老道士,就是凝字輩的,這會兒也該火冒三丈不清凈了。」

韓桂平靜道:「非是武當道士相較龍虎山天師府心境清凈更長,只不過兩山修習道路不同,但終歸殊途同歸,貧道師父和王掌教就對龍虎山老真人趙希摶,極為尊敬,數次邀請老真人來我武當論道,老真人每次只要途經北涼,也從不因門戶不同而拒絕。貧道就兩次親耳旁聽趙老真人說那三教合一,獲益匪淺。」

白衣僧人笑問道:「如果貧僧沒有記錯,正是你們武當呂祖首倡三教合一?那麼試問到底是誰的一?」

韓桂不作思量便脫口而出道:「呂祖曾言道同器殊,這是三教合一的根祗所在。以貧道淺見,不知其是,卻略知其非。就是這個一,未必在參禪到深處無禪可參的無禪高僧手裡,也未必就在如今恰逢滅佛盛道的武當山上,一樣未必在那些飽讀詩書最擅清談的登山讀書人口中。」

李當心再次摸著自己的光頭,眼神中似乎頗多欣賞,點了點頭,歉意道:「貧僧三次無禮試探,韓真人別怪罪。」

韓桂笑道:「無妨無妨。」

一行人結伴登山,白衣僧人跟韓桂隨意聊著武當風土人情,既無佛教機鋒也無道家玄機,如同他鄉遇故知,言語都是踩著西瓜皮滑到哪裡是哪裡。白衣僧人有意不理睬徐鳳年,大概是怕自己又忍不住找刀砍人去了?一個男人,遇上搶自己媳婦的,那是二話不說就拎刀砍人的,遇上搶自己閨女的,砍不砍,除了那個膽大包天的小兔崽子品性到底如何很關鍵,再就是得看閨女她娘親的態度了。此時那位李東西的娘親或者說是南北小和尚的師娘,對徐鳳年則極為和顏悅色,雖說不是丈母娘看待女婿越看越歡喜的眼光,但也像是路上偶遇了一個對自己閨女有那麼點想法的晚輩年輕人,談不上會多麼刻意熱絡,但肯定不會拉下臉對待。婦人也是心大得無邊無際,一開始還有些端著姿態,畢竟眼前年輕人那可是西北重藩的第一號人物,可很快就水到渠成,嘮嘮叨叨家長里短起來,埋怨到了北涼境內,花起錢來真是厲害,尤其是當你東西從北涼回去後捎了好些胭脂水粉,早就用光了,結果她如今去那幽州鋪子一看,那價格真是死貴死貴的。

說到這裡,婦人就很是感謝了徐鳳年幾句,說東西那閨女當年不知輕重,離開清涼山王府的時候一口氣就收了那麼多昂貴禮物,然後婦人就自顧自笑起來,坦然如今要她還錢那是絕對還不上的,這趟走得急也沒帶回禮,家裡那些積蓄早就給她敗光了。徐鳳年聽著婦人毫不忌諱自揭其短的絮叨,徐鳳年臉上的笑容就沒有斷過,豎起耳朵偷聽兩邊動靜的小道童清心就奇了怪了,師父一個道士跟大名鼎鼎被譽為「肉身菩薩」的白衣僧人談得攏就已經夠奇怪的,這位堂堂北涼王也能跟那婦人說得來?

白衣僧人李當心是蓮花峰爭論最重要的人物,作為當代兩禪寺主持,本身就是天下佛教執牛耳者,而徐鳳年也是武當頭等貴客,故而這一行人就直奔山頂的武當主觀紫陽宮落腳,武當原本倒是沒有這般給人划出三六九等的習慣,只不過很快武當山就發現他們不講究,登山訪客卻是最講究介意了,是從客人嘴中得知,原來隸屬於武當山道教的九宮三十六觀,竟然在江湖上早就有了座次之分高低之別,能夠在九宮下榻那是最能彰顯官場身份和江湖地位的事情,如果能躋身三十六觀中的上八觀休憩,也值得沾沾自喜一番,隨著香客增多,尤其是那撥江南淮南兩道世族名士的到來,許多遠離主峰的下八觀也人滿為患,以至於不得不閉門謝客。

就在徐鳳年和白衣僧人一行人前腳由紫陽宮後門走入的時候,就有個眉清目秀的小道童火急火燎跑到韓桂身前,哭喪著臉小聲道:「師叔祖師叔祖,山上新來了一批貴客,掌律真人親自陪同他們遊覽了咱們主峰,客人們也不似尋常提出諸多要求的外鄉人,沒有非要在山上落腳休息,說是在山腳小鎮客棧訂好了房間,可掌律真人親口發話了,說這幾位客人怠慢不得,要咱們就是變也變出三四間雅靜廂房來,我師父和幾位師叔都急死了,好不容易在紫陽宮才找出兩間來,再多可就真真辦不到了,臨近山頂的神霄觀太虛觀也都為難,說連柴房也騰出來給客人住了,那麼咱們總沒有讓客人一半留山一半下山的道理吧?」

徐鳳年當年在山上練刀,跟清寧兩輩的道士大多打過照面,他又是過目不忘的,就笑問道:「寧和小道長,誰啊,這麼大的面子?」

當初小道士曾經在山門口,陪著那位騎牛的太師叔祖一起迎接過眼前人,自然知曉徐鳳年的身份,小道士趕忙行禮道:「回稟王爺,聽清風師叔說是上陰學宮韓先生的學生。」

徐鳳年恍然大悟,先前收到過一份來自流州青蒼城的諜報,說是韓老先生繼續西行爛陀山,但是聽說武當山要舉辦佛道之爭後,就讓數位弟子返回涼州,與那位獨去薊北的酒中仙人常遂在武當山會合,老人只帶著孫女韓國秀和那幾名護送之人繼續遠遊。徐鳳年當時只敢奢望韓穀子弟子之中能有一個留在北涼,如果是兵法大家許煌那是最好,若是性情洒脫的縱橫士司馬燦也不錯。現在聽到這個消息,徐鳳年感到有些遺憾,如果僅是一兩人來到武當山,多半是板上釘釘要為北涼效力了,可連常遂都來了,恐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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