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共逐鹿 第一百八十八章 兩人之戰,兩國之戰(七)

破敗的屋子,明朗的月光,陰冷的巷弄。

橫劍的武道宗師,傷心的乾瘦少年,握鞭的豆蔻少女,扶腰喘息的病秧子,背紫匣的絕色女子。

在所有鬼鬼祟祟趴在屋頂的夜行人的看來,眼皮子底下這幅畫面,讓大半夜跑來喝西北風的他們覺得沒有那麼枯燥乏味了。夜行人分為好幾撥,各有各的恩主,其中人數最多,且身上有一股沙場氣焰的,正是來自劉懷璽府邸的銳士,他們也天經地義佔據著視野最開闊的兩座毗鄰屋頂。腰間懸佩的兵器皆是戰刀,不過種類可謂五花八門,既有刀身修長望之如禾苗的苗刀,也有從北莽南朝流入西域的戰刀,甚至一名頭領模樣的黑衣人攜有一把有些年頭的舊式涼刀,只有熟稔北涼邊軍的內行,才可以發現那是一柄弧度相較步刀更加突出的騎軍馬刀。隨著北涼對刀弩的管束越來越嚴,這些早年流散民間的涼刀,其身價也隨之水漲船高,能輕鬆賣出動輒七八百兩銀子的天價。在離陽江湖上,有一把涼刀掛在腰間,只要不是那種一眼看穿深淺的膏粱子弟,都能讓人不由自主地心生忌憚。

一個傢伙湊近佩涼刀的黑衣人身邊,小聲說道:「齊頭兒,下邊那個背紫色匣子的娘們可真是俊啊,比來咱們府上做客的紫竹仙子還要好看,要不咱們就直接動手得了?整座雪蓮城都是咱們的,只要進了城,小命還不就等於攥在咱們手裡了?齊頭兒,將軍不是說你缺個媳婦嘛,我看這娘們就很好。兄弟們剛才商量好了,那棵雪蓮送去將軍府上,這娘們直接綁去頭兒你那宅子,今兒咱們就給你辦喜酒鬧洞房,也不枉費咱們挨凍了一宿!」

被手下慫恿當個山大王的黑衣人下意識撫摸著刀鞘,理智戰勝了慾望,搖頭道:「不要壞了我義父的大事。」

他正是雪蓮城土皇帝劉懷璽的嫡繫心腹,曾經貼身追隨劉懷璽在十萬大山中數進數出,這才被賜予這把劉懷璽愛不釋手的涼刀,他此行是要盯著那個用劍的中原人,劉懷璽對那株雪蓮是志在必得,因為公開揚言要上供給西蜀某個姓名同字的女子,據說是極其動人的美人,只可惜她是一個連劉懷璽都招惹不起的存在,府上採蓮人獲得的那株雪蓮則另有隱秘用處,他因為是少年起便跟隨劉懷璽的螟蛉子之一,才有資格接觸到一些內幕,據說如今離陽有新十大門派,南疆龍宮位列其中,新宮主林紅猿不但是南疆江湖的執牛耳者,更與燕敕王世子殿下趙鑄關係匪淺。義父到底在圖謀什麼,他不清楚,但絕對不會局限於雪蓮城,義父私底下不止一次流露出對中原的嚮往。

「齊頭兒,你瞧,那傢伙好像不知死活要橫插一腳,咋辦?」

那位劉懷璽收養的螟蛉子皺了皺眉頭,從牙縫中擠出一個字,「等。」

那個不知道從哪裡跑出來攪局的癆病鬼,把少年少女喊到一旁,嘀嘀咕咕,就像個蹩腳的賬房夥計。果然少年滿臉狐疑,那身世不俗的少女更是毫不動心,少年少女的眼界寬窄高低是一回事,可遭逢巨變之際,這點戒心肯定還是有的。橫空出世冒出個一根手指頭就能輕輕推倒的陌生人,卻憑空給他們畫一張大餅,誰信?當屋頂上的螟蛉子又偷偷看了眼那絕色女子後,尤其是看到她的視線投向那讀書人模樣的年輕人,一向自認鐵石心腸的他驀然一陣熱血上涌,然後就瀟洒躍下,十幾號多年相依為命的兄弟也不甘落後,紛紛落地,除了三名弓箭手默契地繼續留在屋頂,都為馬上就可以春宵一刻的齊頭兒助陣,人人臉上都有輕浮笑意,就差沒有朝那女子喊出一聲嫂子了。徐鳳年正說得口乾舌燥,跟那少年說自己只要雪蓮,就能保證少女不嫁人。少年其實有些心動了,倒是那出身雪蓮城外大戶人家的少女,不留情面地揭穿「謊言」。徐鳳年說自己能護著他們安然離開雪蓮城,她就說你先跟那台階上的中原劍客打一架,贏了再談其它。徐鳳年說行,她又說城裡的劉將軍身邊高手如雲,她爹的馬家堡也有一百騎兵和兩百弓箭手,你不但要打贏劍客,還得去將軍府和馬家堡再打兩架。徐鳳年本意是怕答應太快,讓兩個孩子誤以為自己沒有誠意,就隨口問了句劉懷璽有多厲害,結果少女就丟了個白眼,說他其實就是個想做無本買賣的江湖騙子,就是想把雪蓮騙到手然後就趕緊跑路。徐鳳年體力不支,就蹲下身,抬頭正要說話,更是被少女鄙視得一塌糊塗,「善解人意」地讓徐鳳年躺著說話好了,腿不酸腰不疼,更省力。徐鳳年笑著說江湖上真正的高手,哪裡是飛來飛去裝大爺的,都喜歡他這樣示敵以弱裝孫子的。少女嘴巴不饒人,說徐鳳年不是裝孫子是真孫子。一直在旁邊看戲的少年想笑又忍著笑,對徐鳳年偷偷做了個幸災樂禍的鬼臉。徐鳳年對少年笑罵道這還沒過門,就是她主內又主外了,以後你就不怕夫綱不振?性情憨厚卻不是真傻的少年嘿嘿笑著,少女勃然大怒,握緊馬鞭指著這個越說越不像話的傢伙,滿臉寒霜,要他趕緊滾蛋。結果徐鳳年隨後說了一番話就讓她徹底平靜下來,「怎麼,禍害洪樹枝深陷險境,良心不安,就想著最不濟也要讓我和那個漂亮姐姐,這麼兩個外人,不要攙和其中?你這丫頭心腸是不是也太軟了些……」

那幫劉懷璽豢養的鷹犬正要大打出手,腰佩涼刀的人抬手止住了他們的蠢蠢欲動,輕聲道:「有些不對勁。」

緊接著屋內傳出猖狂笑聲,「你們這幫遇見真佛不識佛的瓜娃子,瞎嚷嚷個鎚子!」

一道身影如野馬奔槽撞開紙糊一般的泥屋牆壁,飄掠而出,先是躍過了那名紋絲不動的劍客頭頂,接著在徐鳳年和姜泥中間一穿而過,最後撞入那劉懷璽麾下銳士的隊列中。那名久經廝殺的劉府螟蛉子怒喝一聲,拔刀後雙手握刀,以身催刀,快步前沖,不走直線的步伐異常繁複且輕靈,雜糅了西蜀形意和南唐通臂的老架路子,手上動作則十分乾淨,大劈大砍,一刀朝那身影迅猛當頭划下。

從屋內竄出的身形一閃而逝,眨眼睛就與螟蛉子擦身而過,不但一腳撞在了後者胸膛,還空手奪走了那柄戰刀,前者衝勁仍是不減,直撲那堵斑駁不堪的小巷牆壁,將刀刺入牆,身形翻動,等到被敬稱為齊頭兒的年輕人止住踉蹌後退身形轉頭望去,看到一個兩條小腿至膝蓋以下好像都被利器削掉的老頭,就那麼坐在那柄心愛戰刀上,顧盼自雄,朗聲道:「呦,年輕人有點斤兩,只不過不幸對上了老夫,再給你二十年水磨工夫,仍是不夠看啊!」

霸氣四溢的老傢伙瞥了眼那個沒有阻攔自己出屋的中年劍客,憤憤不平道:「老夫此次重出江湖,在這破爛小城等了這麼多天,除了台階上那個空有殺人劍卻沒殺人心的榆木疙瘩,竟然就沒有一個識趣的傢伙主動來燒香敬神?難不成非要老夫大開殺戒,再能讓你們這幫眼拙的井底之蛙,明白你們雪蓮城來了位陸地神仙?」

姓齊的雪蓮城地頭蛇扭頭吐出一口血水,眼神陰鷙冰冷,抖了抖手腕,笑問道:「老神仙真要跟將軍府為敵?」

老人桀桀笑道:「什麼狗屁將軍府,一幫睜眼瞎,真惹惱了老夫,頃刻間就要你們雞犬不留!」

徐鳳年這時候對悄然走近自己幾步的姜泥笑道:「學著點,看看人家老前輩是怎麼行走江湖的,多有風範。我跟你說,咱們紈絝子弟這行呢,不懂邪魅一笑的話,那絕對是紈絝江湖的雛鳥,同理,江湖上的邪道高手,這種桀桀笑聲那也只是入門的本事,正道人物嘛,那必定得是仙風道骨的,一招過後,要負手而立,晚上尤其是月夜,最襯景,你想啊,擺出仰頭望月架勢的話,既有宗師氣度又不傷眼,反觀白天大太陽就不太行,刺眼。不過也有辦法,那就是細眯著眼,要沉默不語,千萬別說話,狠話大話都要不得,一說出口就降了身份,你什麼都不說,反而讓旁觀的路人,比如我們這一大撥,覺得高深莫測。」

姜泥沒好氣道:「你無聊不無聊!」

徐鳳年瞪眼道:「這可是我親自闖蕩江湖後總結出來的金玉良言,別人想聽,我也千金不賣!」

那個豎起耳朵偷聽徐鳳年「傳道授業」的馬家堡千金小姐,很快拆台道:「果然是個經驗老道的江湖騙子!」

少年聽得尤為津津有味,覺得這話真有道理,雪蓮城那些個富家子弟,每次在街上調戲姑娘,可不就是喜歡那種邪魅一笑嗎?還有每次打開摺扇都是清脆啪一聲就打開了,啪一聲就又合龍了,他就怎麼都學不來那笑容,當然也買不起那扇子。所以少年充滿好奇輕聲問道:「還有嗎?」

徐鳳年洋洋得意地哼哼道:「有啊,這裡頭學問深似海,小子我問你,你們雪蓮城有沒有外號是紫字開頭的女俠,要麼喜歡穿紫衣,要麼喜歡用紫色佩飾,肯定有,對不對?」

少年一驚一乍,滿眼欽佩,使勁點頭道:「公子,你神了!這一年裡就有三四位神仙姐姐是這樣的!」

少女撇嘴道:「猜出這種事情有什麼了不起的,我們雪蓮城還多得是那種穿白袍子腰間掛上兩把刀的外鄉少俠呢,人人都自稱自己是某個人的閉關弟子,不是喜歡大醉酩酊躺在街面上看月亮,就是挑個不高的城牆爬上去坐在那裡假裝發獃,要不就是喜歡跑去雪荷樓樓下賣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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