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共逐鹿 第一百八十七章 兩人之戰,兩國之戰(六)

夜幕中,一對男女走向一座燈火輝煌的西域邊境城池,但是男女的行進姿勢有些古怪,女子背著男子,而男子則背著一隻紫色匣子。男女兩人的臉色都不太好看,都是面如金紙,臉色蠟黃,頗有些同病相憐的意味。

女子瞥了眼在夜色中格外醒目的城池,冷聲問道:「這就是你嘴中的不夜城?為什麼非要來這裡,要擺脫那條老瘋狗的追殺,還有很多選擇。」

男子扯了扯嘴角,笑容艱辛而勉強,「這座城其實本名叫雪蓮城,如果運氣好的話,城裡會有我們需要的東西。」

臉色糟糕但是容顏極其出彩的年輕女子皺眉道:「雪蓮?你需要拿它入葯療傷?」

形容女子美貌,實在是有太多太多的形容比喻,什麼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什麼傾國傾城國色天香,但是沒有一個說法比得上那四個字的分量,絕代風華。

一代人,只有一人有此風華。

那此時這個女子也許配得上這個說法,就算不是唯一,最不濟也是四人之一。

就模樣而言跟女子其實還算般配登對的男子,沒有多做解釋。而是微微抬起頭,望向那座夜夜笙歌舞昇平的城池,就在他怔怔出神的時候,腦袋一陣疼痛,原來是給她側過頭撞了一下,遭受無數次無妄之災的他大為惱火道:「又怎麼了,從我醒過來後,是你自己說要背我的,我雙手環住你的脖子,要被你丟出去幾丈遠,那我只是輕輕扶住你的肩頭,你又是把我摔出去,我兩隻手只好縮在胸口,這都哪裡也不敢擱放了,你還是嫌我輕薄你?姜泥!你咋不幹脆把我的手剁了?!」

先前是那傢伙無意間蹭到她鬢角髮絲而有些癢,現在是這傢伙在耳畔呱噪得她一陣心煩意亂,她毫不拖泥帶水地又是一歪頭,兩顆腦袋狠狠撞在一起,分明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招式,她恨恨道:「我倒是想剁了喂狗,可連狗都不樂意吃!」

他很沒有風度地爭鋒相對道:「你是狗啊,否則怎麼知道狗吃不吃?」

雪蓮城是孤懸關外的一座小城,跟南詔西蜀兩地連通西域的關隘呈現出掎角之勢,此城以居民世代採摘雪峰蓮花著稱於世,春秋九國之中,不說近水樓台的南詔西蜀,便是被譏諷為北蠻子的離陽皇室,也會特意在一等貢品上加上雪蓮一物,如今雪蓮的珍貴程度幾乎足以跟兩遼的海東青媲美。雪蓮是公認的百草之王,只是生長於千丈高峰的懸崖峭壁,如同在茫茫雪海撈針,且雪蓮的花期極為漫長,長達十五年到三十年不等,堪比女子待字閨中,所以很多採蓮人往往都是父輩好不容易發現了一株含苞待放的雪蓮,卻需要子孫才能摘下,最終在瘋狂哄搶中以天價賣給那些常年在城內苦苦等候的中原豪客。雪蓮城以雪蓮命名,三千多戶本地居民的所有悲歡離合,也都圍繞著這一株株雪白之物打轉,隨著近三十年來這樣物華天寶的日漸稀少,幾乎每一株雪蓮的現世,不但讓雪蓮城如同打盹的老人猛然驚醒,滿城狂歡,更讓這座城市陷入一陣陣暗流涌動的腥風血雨。當年,化名潛伏在此的各國諜子死士,為了完成貢品任務而在這裡蹲守的各朝宮廷採辦,打著各州織造局旗號討好割據勢力的官府鷹犬,為了紅顏知已不惜在此亡命一搏的江湖豪傑,更多是希冀著憑藉雪蓮一夜暴富的商賈,三教九流,龍蛇混雜。

這座無主之城自然不會有夜禁一說,她背著他入城後,站在遊人如織依舊喧鬧的街道上,有些不合時宜的茫然。找個歇腳地方住下?可那需要銀子吧?可他們沒有啊。

那個傢伙沒好氣道:「不說殺人本事的高低,我說你都算是能夠御劍千里的劍仙了,哪怕囊中羞澀,可住個客棧怎麼了?誰敢跟你要錢,你就拿劍砍他個祖宗十八代啊,砍到他們心服口服為止。就那家了,瞧見沒,掛那『悅去客棧』旗招子的那家,你要是沒那吃霸王餐的臉皮,等下我來跟客棧掌柜的講道理。」

她壓抑下滿腔怒火,但還是依著他的言語走入那家一樓仍是坐滿豪飲酒客的客棧,她剛跨入門檻,所有人就都轉頭盯著他倆這對「女人背漢子,男人背匣子」的怪人,而背後那個傢伙還火上澆油道:「住店住店,要一間上房。」

掌柜是個苦哈哈八字眉的老頭,原本正睡眼惺忪趴在櫃檯上打著哈欠,瞅見這麼一對衣衫襤褸但氣度不凡的年輕男女後,略微一個掃眼,就心中咋舌起來,光是那隻可謂大件重器的紫檀木匣就價值連城了,這般註定家世富貴的過江龍怎麼就來他這麼座小廟落腳了,菩薩太大,實在是廟小容不下啊。關鍵是如今正值接連兩棵雪蓮聯袂現世的敏感關頭……心中默念一句佛祖保佑,老掌柜嘆了口氣,擠出笑臉,親自繞過櫃檯,把他們領到三樓一間僻靜廂房,不用老人發話,平日里比豬還憊懶的店夥計就自顧自端來最上等的茶水,斜眼看著店夥計那痴呆眼神,老人使勁拽著他離開屋子,彎腰關上門後輕聲訓斥道:「你這小兔崽子的心也太大了,那般仙女相貌的女子也是你能想看幾眼就能看幾眼的?好好做活,攢下銀子,老老實實娶那隔壁酒鋪的小梅,然後你這輩子就知足吧!」

店夥計悲憤道:「多瞅幾眼那姑娘也不會少幾兩肉!」

老掌柜一巴掌拍在這傢伙的腦袋上,「人家是不少肉,小王八蛋你會不會少幾斤肉就難說了!那女子看著弱不禁風,但肯定是練家子。」

年輕伙子眼睛一亮,「長得這麼好看,又是江湖中人,該不會就是那位鼎鼎有名的紫竹仙子吧?難不成那匣子里就裝著那把紫色竹刀,嘿,紫匣子裝紫竹刀,可不就是應景嗎?」

老掌柜雙手負後,滿臉自嘲道:「甭想了,紫竹仙子早就是城裡劉將軍的座上賓了。」

年輕人小聲嘀咕道:「說來也奇怪啊,怎的如今咱們如今多出這些帶紫字的仙子女俠了?去年好像才有紫衫仙子和紫劍仙子來城中買雪蓮吧?」

老掌柜白眼道:「天曉得。有本事你親口問這些仙子去?」

屋內,她把那傢伙摔到床上去,把紫檀劍匣放在桌上,坐在椅子上閉目養神。先是御劍數千里,從煙雨朦朧的廣陵道趕到西域大漠,雙腳才落地就要跟那條北莽老狗經歷一場命懸一線的廝殺,之後還得帶著那個累贅逃亡數百里,一刻不得喘息,讓她體內氣機絮亂至極,脖子上更是留下一條深可見骨的血痕,僅是潦草包紮。如果不是那個事後得知名叫李密弼的老頭,也需要分心護著拓拔菩薩的安危,她未必能夠走到這座城池。境界高低,和殺人手法的優劣,不論是當年教她練字而不是練劍的羊皮裘老頭兒,還是棋待詔曹叔叔,都給她清清楚楚講過兩者的區別。她當時在初次相逢的滂沱大雨中,駕馭雨水和泥濘分別作數千劍,擺出兩座劍陣,李密弼仍是不費吹灰之力就破去了劍陣,逃亡途中,她竭盡所能,一切事物皆可化為三尺劍,但是李密弼始終閑庭信步,如影隨形。

男子正是大難不死的徐鳳年,此時此刻躺在床榻上,輕聲道:「李密弼雖然只有指玄境界,但路數跟人貓韓生宣有些相似,同等境界無敵手,至於尋常天象境界,也很難壓制到他,否則也做不成北莽蛛網諜子的祖師爺,不過別看他當時破開劍陣輕描淡寫,盡顯宗師風範,其實你的劍陣沒少讓那個老不死膽戰心驚,只是老頭子的臉皮厚,你看不出來而已。他不打腫臉充胖子的話,嚇得你只守不攻,萬一你順手殺了拓拔菩薩,他怎麼溜回去跟北莽女帝交差?」

她冷笑道:「怪我咯?」

沒有等到意料中那傢伙針尖對麥芒的反駁,她反而更加火冒三丈,氣乎乎道:「某人沒能一口氣宰掉對手,還差點被人拿了頭顱回去領賞,真是厲害,不愧是天下四大宗師之一!如果我沒有記錯,當時江湖上還說什麼繼王老怪之後的新武帝咧,嘖嘖,是某人花錢僱人幫著在江湖上瞎咋呼的吧?」

徐鳳年有氣無力道:「拜託,那個當時差一點的就被我做掉的人物,不是什麼三腳貓貨色,是拓拔菩薩啊,李密弼不冒出來攪局的話,我這個時候就是大搖大擺跑到涼莽邊境上,單騎出陣,槍頭上會掛著他們北莽軍神的腦袋了好不好。那麼北莽的士氣就會墜入谷底,比邊境上殺了他們二十萬騎軍還要有用,簡單說來,就是我們北涼可以少死十萬人……」

姜泥才不管什麼如果不如果,打斷他的痴人夢話,嗤之以鼻道:「結果還不是喪家犬般躲到這裡。」

徐鳳年笑道:「我是喪家犬的話,你好到哪裡去?我們豈不是成了狗男女?」

姜泥破天荒沒有還嘴,沉默不語。

徐鳳年勉強坐起身,望向窗外的燈火如晝,「拓拔菩薩恢複得肯定比我要快,加上一個精於截殺和設伏的李密弼,我們只能拖延時間往南走,只能等徐偃兵和澹臺平靜帶人南下,迫使拓拔菩薩和李密弼放棄追殺。我想最多再熬個半旬,他們兩人就會主動放棄,秘密返回北莽。這場賭博,雙方風險都很大,就算李密弼捨得拉上拓拔菩薩一起跟我對賭,北莽太平令也不會答應,拓拔菩薩知道其中輕重。」

姜泥冷冷清清開口問道:「你什麼時候能下地走路?」

徐鳳年苦笑道:「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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