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共逐鹿 第一百六十八章 珠簾,鐵甲(上)

天亮後,餘地龍和呂雲長離開軲轆街上的小客棧,來到院門口,一左一右蹲坐著,像兩位門神。

等人實在是一件百無聊賴的事情,呂雲打了個哈欠,伸手輕輕拍嘴,隨口問道:「余蚯蚓,你知道今年開春後的頭等大事嗎?」

餘地龍正想著師妹王生在那白狐兒臉身邊過得習不習慣,有沒有在北莽找到一兩把嶄新名劍,有沒有跟人打架。根本沒聽到呂雲長這個經常自詡江湖小喇叭的傢伙在說什麼,反正呂雲長狗嘴裡也吐不出象牙來,這句話是王生說的,餘地龍一直沒搞懂什麼意思。呂雲長也習慣了餘地龍的心不在焉,自顧自說道:「以前吧,文武評、將相評和胭脂評,一共有七評,都會把武評當作壓軸好戲放在最後頭,先用胭脂評來勾搭起人的胃口,這次由納蘭右慈和謝觀應聯袂評點的『祥符大評』,不太一樣,好像格外重視文評和將相評這三評,竟然把那武評放在了最前頭。」

餘地龍哦了一聲。

呂雲長好奇問道:「你就不好奇咱們師父在武評上排第幾?」

餘地龍漫不經心道:「那誰跟誰也不厚道,在師父受了重傷的時候做這個,要是師父名次不好,以後等到北涼打敗了北莽蠻子,我也學成了武藝,就去找他們麻煩去。」

呂雲長白眼道:「今年武評一共有十四人登榜,重新提出了四大宗師的說法,再加上十大高手。師父跟拓拔菩薩、鄧太阿、曹長卿三人一起被譽為天下四大宗師。接下來才是十大高手,據說也沒有先後高低之分,離陽這邊有陳芝豹,徐偃兵,顧劍棠,徽山的軒轅青鋒,吳家劍冢的家主。北莽那邊有呼延大觀,洛陽,洪敬岩,慕容寶鼎,鄧茂。」

餘地龍皺了皺眉頭,「咋的那個白狐兒臉、高個子觀音宗宗主和喜歡吃劍的白眉老頭兒,都沒上榜?我覺得他們都挺厲害的啊。」

呂雲長玩笑道:「以後你找到謝觀應和納蘭右慈,自己問他們去,我哪裡知道為什麼。」

餘地龍很認真地點了點頭。

呂雲長訝異道:「你還真去啊?」

餘地龍轉頭看了他一眼,問道:「你知道裴姨說的四合院是啥嗎?」

呂雲長點頭道:「中原那邊有很多這種院落,分為幾進幾進的,很多有錢人的大宅子,都是四合院。」

餘地龍低聲問道:「那得好些銀子吧?」

呂雲長撇嘴道:「在這整個縣城就一條軲轆街的碧山,花得了幾個銀子,撐死了四五十兩就能拿下來。」

餘地龍怒道:「四十五兩還少?!」

橫背著那柄大霜長刀的呂雲長掏了掏耳屎,「也就你是眼窩子淺,作為咱們師父的徒弟,你跟師父在清涼山王府要座院子還不是一句話的事?那地兒才值錢,黃金萬兩都買不來!你瞧瞧北涼多少當官做將軍的,不就只有副經略使宋洞明宋大人才能在清涼山有個住處?」

餘地龍嗤笑道:「你懂個屁!」

呂雲長爭鋒相對,「你連屁都不懂呢。」

餘地龍伸手去摸住涼刀刀柄,呂雲長也猛然起身,「餘地龍,你真當我怕你,老子的大霜長刀早就饑渴難耐了!」

正在這個時候,徐鳳年一手扶著腰,一手打開柴門,看到門口兩個徒弟劍拔弩張的模樣,沒好氣道:「要打就滾遠點打。」

餘地龍看著師父的氣色,既愧疚又驚駭道:「師父,咋又受傷啦?昨夜難不成有北莽刺客?」

徐鳳年臉色古怪,呂雲長笑意更加古怪,這傢伙殷勤諂媚道:「師父,等會兒徒弟扶你上馬,可別再把腰給閃著嘍。」

徐鳳年一腳踹得呂雲長飄離門口台階,「牽馬,啟程去涼州都護府。」

餘地龍小心翼翼問道:「師父,真沒事?」

徐鳳年板起臉,一本正經道:「有些敗仗,輸了後是找不回場子的。男人年紀越大越是如此。」

餘地龍很用心想了想,「師父都已經是四大宗師了,看來敵人很強大啊。對了,師父,裴姨沒事情吧?」

徐鳳年正要說話,呂雲長扯開嗓子喊道:「裴姨,咱們跟師父走了啊,師父的腰不行了!上馬都困難!」

呂雲長翻身上馬,趕緊疾馳而去。

徐鳳年和餘地龍陸續上馬,徐鳳年皮笑肉不笑道:「餘地龍,去,揍你師弟一頓。」

餘地龍左手握著右手拳頭,狠狠揉了揉,一臉「殺機」。然後這個孩子問道:「師父,啥理由啊?」

徐鳳年反問道:「大師兄揍小師弟還需要理由?」

餘地龍策馬狂奔,追趕呂雲長去了。

徐鳳年看著孩子的背影,輕聲笑道:「就像你挂念著王生,也是不需要什麼理由的。」

徐鳳年深呼吸一口氣,回望小院一眼,「走了。」

※※※※

情之一字,不知所起,不知所棲。不知所結,不知所解。不知所蹤,不知所終。

※※※※

從鐘鳴鼎食的家族,到青州襄樊城,再到比中原天高的北涼,住在清涼山聽潮湖的湖畔,最後來到了胭脂郡的貧瘠小縣。

像一株無根漂泊的孱弱蘆葦,從胭脂評上的離陽王妃,到不爭氣「丈夫」丟了芝麻官後生活愈發拮据的婦人,每日與柴米油鹽醬醋茶打著交道,但裴南葦從未如此安心過。

她慵懶起床後,像往常那般做起了早飯。上次年夜飯她忙碌了一個下午,做了擺滿一桌子的八九個菜,然後她在桌上擱放了兩副碗筷。她坐在桌前,想著牆角根那塊菜圃和院後那塊稍大一些的菜園子,什麼時候會有收成。想著吃過了飯,就要去打開那座雞舍,看著會不會有驚喜。她想著昨夜從縣衙那邊討要回來的二十多兩銀子,加上之前攢下的三十幾兩,按著碧山縣泥瓦匠和木匠的價錢,怎麼也能修出一棟有模有樣的小四合院了,可惜如今幽州的世道不太平,若是在去年,還可以多省下好些銀錢。裴南葦環視四周,去年末購買年貨,給屋子添置了好些物件,當時事後還心疼來著,偷偷埋怨自己不該大手大腳,結果如今都漲了價格,倒是讓她越來越覺得自己其實……也挺持家有道。

裴南葦收拾著碗筷,自言自語道:「不常來沒關係,能來就好,所以別死了。」

她突然俏臉微紅起來,輕輕碎嘴,「什麼天下第一,還不是揉著腰出去的……」

※※※※

北莽寶瓶州腹地,冰雪消融,萬物生髮,綠意盎然,一騎沿著山坡背脊疾馳到山頂,一人一騎後頭跟著一個奔跑的少女,她除了背負那隻巨大劍匣,背後還用麻繩系捆了許多把劍,這架勢就像是江湖騙子賣劍坑人的。

高坐在馬背上的人物是個極其動人的「女子」,正是上一次胭脂評上的魁首南宮僕射,榜眼陳漁也不過是得了「不輸南宮」四字評語。祥符二年的新評,比起武評多達十四人,胭脂評只有聊聊四人,這位當年被世子殿下取了個「白狐兒臉」綽號的傢伙,依舊是榜上有名,其餘三人,分別是即將被皇帝欽定遠嫁遼東新藩王趙武的陳漁,西楚姜泥,還有一位養在深閨人未識的女子,叫呼延觀音,按照胭脂評隱晦所言,應該本是北莽草原女子,最後給那北涼王徐鳳年擄搶回去金屋藏嬌了。

王生進入北莽後,就一直跟在南宮先生後邊跑著,很多時候停下腳步,也被要求氣機運轉不停,少女已經中途暈厥過去七八次。就像一個聰穎孩童,遇上了最為苛刻的私塾先生,像是恨不得孩子在睡夢中都要背誦經典,根本不管是不是會拔苗助長。要知道王生除了那劍氣盡數收斂的紫檀劍匣,其餘那些名劍可都就只有劍鞘可以略微隱藏劍氣,每當少女精疲力竭氣機絮亂之際,那些桀驁難馴的歷代名劍就會出來火上澆油,細劍「蠹魚」,舊北漢儒聖親手鍛造的三寸鋒「茱萸」,道門符劍「黃鶴」,昔年一劍洞穿東越皇帝腹部的「銜珠」,劍尖吐氣如綻春雷的「小暈」,最會跟其它名劍劍氣相衝的「少年游」,還有那把性子如同活潑少女思春的「鵝兒黃」,劍匣加上這七柄劍,讓少女王生像一隻滑稽可笑的刺蝟。她和南宮先生一路北上,不乏有識貨的北莽高手要殺人越貨,南宮先生也從不管少女能否應付,始終袖手旁觀,除非是王生在廝殺期間被洪水決堤一般的劍氣所傷,才會救下少女,然後不遠不近尾隨那些運氣糟糕至極的北莽武人,每次等到少女悠悠然醒來,就會被南宮先生拋入戰場,依此反覆,直到王生成功殺人為止。在這之前,在東錦州境內,兩人甚至遇上了一支千餘人的北莽騎軍,南宮先生一樣是直接把她丟了進去,先前最多駕馭三四劍對敵的王生到最後殺紅了眼,七劍盡出,斬殺了三百多騎,生死一線之間,等到她就要連同劍匣內諸劍也要一併祭出時,南宮先生闖入戰場將她擊暈,等王生醒來後,發現那些北莽蠻子已死絕,衣衫依舊潔凈如新的南宮先生站在遍地屍體中間。

山頂上,白狐兒臉牽著馬眺望遠方,開口問道:「知道為什麼世上高手總是刀不如劍嗎?」

王生搖搖頭,師父要她練劍,那就練劍。師父曾經說過自己是世間第一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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