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賀新涼 第六十八章 守不住寡的江湖

徐鳳年也沒打算裝聾作啞一路到快雪山莊為止,笑道:「沒聽說過龍宮祖師爺的醒世明言,倒是聽說龍宮有一樣重器,叫做黑花雲龍紋香爐,喻意南唐江山永固,外壁黑紫小斑凝聚,一旦投入香餅燃起,霧靄升騰,就浮現出九龍出海的畫面。」

那女子聞言一笑,生得不惹眼的中人之姿,反倒是襯托出她的古典氣質愈發出彩,柔聲道:「徐公子果然是官家子弟,尋常士族可不知曉這隻南唐重器。」

徐鳳年一笑置之,問道:「龍宮這趟是要爭一爭武林盟主?」

女子反問道:「公子以為龍宮可有資格問鼎江湖?」

徐鳳年擺手自嘲道:「哪裡敢指手畫腳。」

女子原本彎腰用銅製香箸去夾取香餅,聞言略作停頓,瞥了一眼徐鳳年,放入爐中後,似乎牛頭不對馬嘴,再次無話可談,當徐鳳年搖搖晃晃,癱軟在地上,一直悄然屏氣凝神的她這才揮手微微撲淡些許香味,變跪姿為蹲姿,兩根手指停在徐鳳年鼻尖,自言自語道:「連黑花爐從南唐皇宮秘密流入龍宮都曉得,怎會不清楚本宗擅長將根骨適宜的男子製成人皮傀儡?要知道當初四大宗師之一的符將紅甲出身龍宮啊。」

女子凝視徐鳳年的臉龐,冷笑道:「真沉得住氣。」

說話間,雙指如劍鋒,指尖如劍尖,狠狠戳向徐鳳年一目,指尖離他眼皮不過分毫,不曾想這名男子仍是紋絲不動,女子咦了一聲,「真暈了?」

沒有縮回手指的女子眼中閃過一抹狠厲,就在殺機流瀉時,徐鳳年依舊躺著,可是一隻手握住女子雙指,另外一隻手掐住她的脖子,女子一臉錯愕,先前兩次試探虛虛假假,不過鋪墊而已,第三次才是真正起了殺心,對龍宮而言,一具上佳皮囊千金難買,不管地上男子真暈假暈,都不耽擱她痛下殺手,只是這場貓抓老鼠的嬉戲,貓鼠互換得太突兀了。徐鳳年睜開眼睛,盯著這位仙子麵皮蛇蠍心腸的龍宮女子,輕聲笑道:「還真殺我啊,我可是給過你一次做慈悲觀音的機會了,萍水相逢,相親相愛多好。」

女子說不出話來,眼神驚駭,滿頭白霜的男子手臂有幾尾小巧赤蛇緩緩遊走,然後猛然扎入她手臂,如同老饕大快朵頤,而原本如同沾滿江南水氣的溫潤女子迅速枯涸。徐鳳年鬆開她時,已經無聲無息徹底斷氣,一手扶住前傾身軀,一手伸指在她雙鬢附近輕敲,緩慢撕下一張精巧麵皮,覆面之下,竟是行走在八杠輿前青綠禮官的容貌,久病成醫,北莽之行用多了跟巫蠱沾邊的麵皮,對於易容術也不算是門外漢。徐鳳年丟掉那張等同於舒羞生根水準的麵皮,將屍體平放後,越俎代庖地拾起香鏟,頗為嫻熟地刨去一些香灰,若論附庸風雅,他這個北涼世子什麼不精通?徐鳳年轉過頭,目光閑淡瞥了眼腰懸南唐樣式帛魚的「禮官」,後者對那具屍體無動於衷,笑容不減,眼神玩味。徐鳳年問道:「她是誰,你又是誰?」

青綠女子伸出一根手指撫摸鬢角,眯眼柔聲道:「她啊,就是現在的我唄。我的真容,長得比你揭下的麵皮還寒磣,不敢見人。」

徐鳳年放回香鏟,神神秘秘的女子開門見山說道:「本來無非是覺著這趟去快雪山莊,路途無趣,想順便做個嶄新傀儡解解悶,現在覺得那也太暴殄天物了,要不你來龍宮當只鼎爐?江湖上不知多少男子夢寐以求,雖說用不了三五年就會陽元乾涸被丟棄,可比起被製成人皮傀儡終歸還是要福氣太多,龍宮女子大多如花似玉,夜夜笙歌,享福數年,哪怕你是銀樣鑞槍頭,也能跟二三十位仙子魚水之歡,強過對著一兩個黃臉婆無聊一生。」

徐鳳年無奈道:「我說這位姑娘,你哪來的信心?」

不知真實面容如何的女子歪了歪腦袋,問道:「你是咱們離陽天子人家?」

徐鳳年搖頭。

女子又問:「你躋身一品金剛境界了,還是一步登天領悟指玄之玄了?」

徐鳳年還是搖頭。

女子追問道:「那你是首輔張巨鹿還是顧劍棠的女婿?」

徐鳳年被逗樂笑道:「問完了?」

八杠輿瞬間下沉數尺高度,八名孔武有力的魁梧扈從幾乎同時屈膝跪地,徐鳳年左手五指如鉤,抓握住青綠女子的整張臉,女子臉龐滲出血絲,右手慢悠悠旋轉,數柄飛劍釘入她幾大致命竅穴,只要她敢運氣抵抗,就得被釘殺當場。徐鳳年五指微微加重力道,興許在龍宮內高高在上的女子滿臉鮮血流淌,大口喘氣,不用看都知道她此時一定眼神怨毒至極,徐鳳年微笑道:「仗著龍宮蛇纏龜的偽金剛秘術,就真當自己是佛陀金剛不壞啦?龍宮之所以能屹立不倒,除了脫胎於符將紅甲的蛇纏龜,不過就是幾手走捷徑的指玄手法,到頭來還不是非驢非馬,貽笑大方,有幾個貨真價實的一品高手會把你們這幫娘們放在眼中?想做王仙芝那種集大成者,哪裡是你們龍宮這種旁門左道的路數能做成的。當年你們宮主試圖獻身王仙芝,采陽補陰,結果還沒脫光衣服,就被王老怪一掌拍成爛泥。要我說啊,女子長得太丑,就不要混江湖了嘛。」

女子咬牙切齒道:「你到底是誰?!為何知道如此之多的龍宮隱私!」

徐鳳年鬆開五指,笑而不語。確有幾分殺伐果決的女子朝紗帳外厲聲道:「繼續前行!」

正想伺機賞賜給白頭年輕人一記指玄秘術的女子,毫無徵兆地噴出一口鮮血,原來是被一柄飛劍透體而出,碧綠飛劍邀功一般迴旋至主人指間,徐鳳年譏諷道:「還不死心?」

女子伸出舌頭舔去血跡,和口水一起強行咽下,眼神冰冷,聲調嫵媚道:「好一手吳家劍冢馭劍術。」

徐鳳年指了指自己的白頭,笑道:「憑藉這個,以及太安城那場動蕩,你其實猜出我身份了,就是不敢說出口?怕我殺人滅口?」

女子默不作聲。

徐鳳年直截了當問道:「龍宮這次去快雪山莊湊熱鬧,燕敕王趙炳和納蘭右慈有沒有要你們做什麼?」

女子面無表情,貌似認命了,束手待斃。

兩人相距不過數尺,徐鳳年翻臉比翻書快多了,一掌就拍在她額頭上,女子身軀詭異靜止,僅是一顆腦袋晃蕩了許久,七竅流血,好不容易才聚攏起來的隱蔽氣機頓時洪水決堤,她捂住嘴,猩紅鮮血從指縫中滲出,滴落在毯子上。

徐鳳年又右手一掌扇在女子臉頰上,她的腦袋往左晃去,她竭力右移,因為清晰感知到右耳附近懸停了一柄不掩飾森寒劍氣的飛劍,她可不想莫名其妙就被一劍穿透頭顱,可徐鳳年偏偏落井下石,一巴掌後,就貼住她的紅腫臉頰,往飛劍劍尖上推去,這讓心性堅韌的女子也在那一瞬心死如灰,命懸一線,咫尺陰陽,這種滋味可不好受。女子閉上眼睛,那男子的手心溫暖,耳畔的飛劍卻陰寒刺骨,劍尖恰好抵住她的太陽穴,一滴血珠緩緩流過那張俏麗臉頰。她睜眼之後,冷笑道:「怎麼,擔心龍宮壓箱底的秘術,我一旦碾碎驪珠,會跟我同歸於盡?」

徐鳳年在她臉頰上屈指一彈,飛劍靈犀歸袖,漫不經心道:「龍宮女子以身作蚌,修為有高低,養出的珠子也大小不一,小則小如米粒,跟隨氣機流淌游曳不定,大則幾近嶺南龍眼,化為道門罡氣,盤踞丹田。」

女子吐出一口淤血,徐鳳年伸出手掌輕鬆遮擋,瞥了眼手心一灘黑紫,滲入肌膚,轉瞬即逝,皺了皺眉頭。

女子瘋癲大笑。

徐鳳年跟著笑起來,「有些絕技太過出名也不好,猶如出自頂尖國手的圍棋定式,初次現世大多石破天驚,久而久之,也會有破解之法。南唐以南,天氣鬱蒸,陽多宣洩,草木水泉,皆蘊惡氣。而人身之氣,通於天地,自然多發瘴氣。龍宮久在南疆紮根,就以毒攻毒,採擷三月青草瘴,五月黃梅瘴,九月桂花瘴,非煙非霧,融入血脈,一口吐出,是謂龍涎,尤其以精血最毒,任你是頂尖高手,只要沒有金剛境體魄,沾染一滴,都要炷香之後全身腐爛。」

女子收斂笑意,抬袖掩面,擦拭嘴角血跡,竟還有幾分欲語還嬌羞的媚意,凝視這個對龍宮諸多秘密爛熟於心的勛貴王孫,「你要執意殺我,那就是玉石俱焚,如果好好談,說不定還能皆大歡喜。」

徐鳳年豎起手掌,龍涎蠱血悉數被逼出手心,女子沒有慌亂,陷入沉思。徐鳳年坐在香爐附近,嘆氣道:「真是有一副玲瓏心竅,我如果是一般人,就算壓抑得住排在南疆蠱術前五的龍涎,可配合香爐里那幾塊需要藥引的香餅,恐怕我跟你討價還價的時候,就要死得不能再死。而且八杠輿外邊的虯髯客不過是障眼法,怎麼都沒到一品境界,撐死了僅是二品小宗師里的老手,先前八名扛輿僕役壓膝跪地,其中有一人分明可以不跪,可仍是稍加猶豫就掩飾過去,跟你們打交道,真累。」

處處設下陷阱,處處被壓制,被黃雀在後,女子不管何等堅毅的心境,也終於有一絲崩潰跡象。

她只聽到那個心思難測的年輕魔頭清淡說了一句言語,讓人摸不著頭腦,「你想不想嘗一嘗當年符將紅甲被人貓剝皮的滋味?我手法稚嫩,還在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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