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篇 蓄勢待發 第一千零六十二章 一元錢買肉

見陳靜將車進管家巷。張恪笑說:「你對建鄴蠻熟悉的啊。」出了管家巷就是燕湖西路。就能看到北面橡樹園臨湖建築的燈光了。

張恪還以為陳靜在建鄴開車從來都只走東華大道、嗇園路、中山路這樣的城市主幹道呢。沒想到她對建鄴的小街小巷也十分的熟悉。

「到一座城市。我喜歡開著車隨處走走。不是都說『驀然回首、燈光闌珊』嗎?這個感覺在熱鬧繁華的地方卻不易找到。」陳靜笑了笑。笑容十分的甜美。不是在酒店用餐里公式化的笑容。坐在車這裡。行駛在幽靜的巷道上。感覺上也非常的私密。這是陳靜內心小小的秘密。自然不會跟張恪明說。

「一座城市最美的風景從來都不在燈光明亮的地方。」張恪微微一笑。轉臉看著窗外的巷道。

巷道只有兩三車道寬。濃蔭的梧桐樹將路燈光遮閉的幽暗寂靜。兩側是八十年代初起所建的老式居民樓。

張恪對這裡很熟悉。因為這裡離師大、林大近。好些學生都喜歡到這附近來租房子。有些是因為要在校外打工住學校宿舍不方便。有些人想著跟女朋友或男朋友過上小夫妻生活。前塵往世里。張恪從東大畢業。也在管家巷租房子住了一年。

張恪望著窗外居民樓稀疏的燈出神。尋找他所熟悉的那棟樓。有些生疏了。感覺陳靜放緩車。才回過神來。到巷子前方堵了好幾輛車。居民樓的樓梯口那裡圍著一大堆人。狹窄的巷子也能擠佔掉一半。

「好像是發生什麼事情了?」陳靜緩緩將車開過去。透過人群的縫隙能看到有輛白色的救護車停在前面,還有人在前面讓圍觀的人讓開路。

「發生什麼事情了?」張恪按下車窗。問站在路牙上穿著大褲衩拿著蒲扇納涼、抬頭往裡樓梯口張望的年漢子。

中年漢子瞥了張恪一眼。沒有吭聲。有些不願意搭理像張恪這樣坐在豪華轎車裡看到街頭人群圍堵就好奇瞎打聽的小青年。邊上那個五十多歲的婦女卻主動的給張恪介紹起情況。嘆了一口氣。說道:「唉。樓里有個女的想不開喝農藥了。小兩口都是街道五金廠的職工。上半年都下了崗,每個月領一百多塊的生活費。帶著個孩子很長時間沒有吃肉了。今天下午女的著孩子去菜市場買菜。孩子。賴在肉攤前死活不肯走,女的摸口袋還有一塊錢。就想買一塊錢的肉回來給孩子煮著吃。這年頭誰還只帶一塊錢上街買肉。賣肉的不願意搭理她。好像也說了些難聽的話。也不知道肉到底買沒買成。回來想不開就喝農藥了。」

「……肉買回來了。」有個皮皺膚黑的大媽走過來。補充說道,「晚上將肉紅燒煮給孩子吃了。等孩子睡了才喝了農藥。男的在路邊擺著車攤給人家修自行車。回來才看到老婆喝了農藥。聽說人還有些呼吸。就是不知道送醫院能不能救回來。」

陳靜從小錦衣玉食。的確不知道拿著一塊錢上街買肉還要給人羞辱是什麼感覺。看著前面救護車開動起來,從巷子的另一側離開也不知道能做些什麼事情。看見張恪表情凝重嘴唇抿著。似乎在想什麼悲傷的事情。似乎也沒有在聽外面那兩個婦女喋喋不休的在說什麼。她將皮夾里的現鈔都拿出來。探過身子。對車窗外的中年婦女說道:「你們都是他們的鄰居吧。這錢不多。不管怎麼樣。能不能幫我們將這錢轉交給這戶人家?」

車窗外的中年婦女看著陳靜伸出來的手裡捏著的一疊錢。猶豫的看了看身邊的人。那個拿著蒲扇穿著大褲衩剛才不理會張恪的中年漢子倒是有主張。將錢接過來。當著旁邊數了數。說道:「這裡有八百塊。你們幫我記著。我自己等會兒再從家裡拿一百塊墊上。唉。陳梁育小夫妻倆帶著小孩子真是不容易。平時都是很要面子的人。」救護車已經出了巷子。聽前面人說有人主動要將小孩子接回家去照顧。發生這樣的事情。左鄰右舍會主動伸出手幫一把的。陳靜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再做什麼。剛才將錢遞出窗外去。半個身子都張恪身上。卻也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對的地方。見張恪沉默不說話。問他:「我是先送你回去?」

「跟著救護車去醫院。」張恪說道。見陳靜臉上有些疑惑。解釋道。「家裡連買肉吃的錢都沒有。也應該繳不起住院費吧。我們跟過去看看。」

※ ※ ※

張恪雖然零一年下半年之後在管巷租房子住了一年的時間。卻沒有見過這對夫婦。不過是聽說過這悲劇。眼下所發生的對這對青年夫妻來說還只是悲劇的開始。

女的送醫院搶救及時。活了過來。但是九九年時。建鄴市的醫院還沒有實施先搶救後繳費或者地方財政補貼一部分醫療費的綠色通道制度。醫院一邊搶救喝農藥的女的。給女的洗胃。一邊以停止搶救為要挾來催促男的交治療費。男的好不容從左鄰右舍那湊了一千塊錢。卻只夠交救護車出行費、搶救治療費。女的搶救來還要住院觀察幾天。要預繳三千元的住院費。男的到天亮還沒有籌到錢。回到家將剩下的半瓶農藥喝下去了。

「哦。」陳靜聽張恪這麼說。想到跟著去醫院直接將錢交給人家手裡更合適。也沒將錢從中年漢子手裡再拿回來。醫院以用銀行卡結賬。或者通知人將錢送過來都行。發動車貼著路牙。從擁堵的巷道穿過去。拐上燕湖路。剛好看到救護車從燕湖西路南面拐上燕湖南路。踩大油門飛快的跟上救護車。跟在救護車的後面進了省人民醫院。

雖然是夜裡,省人民醫院急診樓前還是很忙碌。看著醫護人員將喝農藥的婦女移到擔架上抬進急診樓,借著燈光偶爾看到那女的一眼,臉色蒼白的嚇人,嘴角在吐白沫。從救護車跟著出來的青年穿著藍色粗布襯衫。沾了很多機油。看相貌也才三十歲剛出頭。眼神里滿是內疚與焦急。想必他就是自殺者丈夫。

「我先跟著進去。你將車停好來找我。」張恪拿起手機先下了車。

「唉。」陳靜喊住張恪。她才想起來剛才將票夾的錢都給了別人,伸出手來跟張恪說道。「我沒有停車費。」

張恪沒有時時帶錢包在身上的習慣。摸了摸褲兜。只有五元錢,將錢遞給陳靜。說道:「醫院裡停車要收十元。你停到路邊去。只要五元錢。我馬上打電話給傅俊。讓他送現金過來。」

陳靜接了錢。打著方向盤準備退出去。將車停到醫院外的馬路上才進來找張恪。在她將車頭拐過來要離開時,從陰影里猛的竄出七八名漢子將車頭圍了結結實實。陳靜沒有將車窗關上。有人接手伸進車裡將車鑰匙撥掉。大叫著:「下車下車。」

陳靜嚇了一跳。就算是打劫的。在市中心、在省人民醫院大門裡打劫,這社會也太恐怖了吧。

張恪還沒走進急診樓,正給傅俊打電話通知他送錢到醫院來。他身上連銀行卡都沒有帶。看著有人堵陳靜的車。忙走過來。問道:「什麼事情。你們想做什麼?」

「為什麼攔你們。你們心裡清楚。先下來說話。」為首的那人穿著交管局的制服。他探頭往車窗里看了一眼。看到陳靜明艷照人。吃了一驚。沒有敢粗暴的拉人。將車門打開讓陳靜下車來。又轉回身拿粗短的手指頂著張恪的肩膀,將他朝車後推了推。問道:「你剛才是不是給她錢了?」抽出一張紙。攤開車尾巴上。說道。「這事不關你什麼事情。你只要在這張紙上籤上名字。承認坐過這輛車。車牌是……」問站在車後的人。「車牌是多少?」

「海F23568。海州的車。」

張恪見急診樓前的救護車已經走。醫護人員都進了急診樓。回頭瞥見站在車後報車牌號的小青年嘴角浮著一絲笑。他對這種笑再熟悉不過了。無非是「釣到一條大魚」、「又賺了一筆」之類的意味。心想該不會將他們當成黑車抓了吧?

「你是從哪裡上她車的?在這裡寫上。」穿制服的指著紙上的空白處讓張恪。「到建鄴人民醫院。付了多少錢給她。這些你都寫上。市裡多部門針對機動車輛非法運營展開『打黑車』專項行動。你坐黑車已經是不應該了。這時候要配合我們行動。」

「你們是不是誤會了。」陳靜這才聽明白是怎麼回事。走過來解釋道。「我哪裡像是開車載客的?」

「三河街夜裡出逛的小姐穿的比你要性感多了。臉蛋也不見的比你差。人家可不僅僅開車載客?」穿服咧著嘴笑了笑。語氣輕浮的說道。「你告訴我。你身上哪裡不像是開黑車的?」回頭招了招手。從後面人手裡拿過一隻照像機。說道。「你們交易付錢的過程。我們都拍了下來。這叫保留證據。想抵賴都沒有門。準備好罰款吧。」

「我跟他是朋友。怎麼可能收他的錢呢?我拿他的錢是準備將車停到外面交停車費。」陳靜辯解道。

「你認為你這話會讓誰相信?」穿制服咧著嘴不屑的盯著陳靜看。拿出一個收據本模樣的本子。拿過筆在上面飛快的寫著。撕下一張塞到陳靜手裡。不容分辯的說道。「我不管你是不是專門開黑車的。但是開一次就不行。讓我眼睛看到更不行。你準備好三萬塊後去這個地方交罰款拿車。有什麼意見。請你去這個地方說理去。我們也不是不讓你說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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