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 第八章

素鳴衍卸甲席地而坐,脫去革靴,瑩白如玉的雙足隨意落在沙土上,三獸卧在左右,閉目休憩,然而鼻息如雷,擾得他人不願走近。

驟雨剛過,土地潤濕,雖是初冬季節,地溫已寒,素鳴衍的身遭地隙里卻鑽出數莖青草,煥發出盎然的生機。

阮阿蠻斂翼攏抱著自己嬌小的身軀,垂眉而立,凝視著一枝瀲艷花在數莖青草間盎然綻放,心中暗想這粒瀲艷花粒不曉得在沙土裡掩埋多久,今日才有機會破土綻放。

素鳴衍自奔雷原返回之後,赤足所踏之處,若有陳年草籽、根莖都會重注生機一般的生長起來。素鳴衍在天穹星界雖無星辰相應,但是阮阿蠻從提奎因缺存的神識曉得阿多奈神界的存在,那就是自然宗派信仰的梵凈天。

阿多奈大神為何要從青嵐帝室子弟中選擇繼承者?神祗真是讓人費解的存在!

或許千年之後,中陸的人們會拿神跡來形容眼前的情形。

遠空傳來沼澤飛龍的嘯聲,小紫狻昂起頭,紫狻獸與雷雲獸睜開眼眸望了一眼天空,就又閉目休憩,一頭碩大的紫背沼澤飛龍正朝此處飛來,遠空警戒的數名千賀武士已迎了上去。

素鳴衍認出騎在飛龍背上的石川華,站起來,將手間的細沙拍凈,大步朝紫背飛龍降落的地方走去,揮手讓尤溪等人不要過來。

羽嘉一別,又是數年的時間,素鳴衍還想得起學院時熱情爽直甚至有些大條的石川華,此時也給人凝重的氣勢,殺戮與鮮血能讓人變化很大,素鳴衍伸出手,說道:「你在大澤的戰績,我早有耳聞,令塞琉守疆將士聞風喪膽。」

大澤本是迦南與塞琉對之有主權爭議的地區,如迦南與青嵐之間的高丘地區(穆拿河源地區),兩國曆來也採取擱置爭議、不出兵強佔的傳統。貝迦侵入青嵐之時,青嵐為免迦南趁火打劫,遣秘使賄賂塞琉宗室,唆使塞琉出兵強佔大澤,引發迦南與塞琉之間的矛盾。

迦南與塞琉在大澤地區大戰,以石氏為主的軍隊大敗塞琉北疆守軍,甚至侵入塞琉國境,迫使塞琉割地求和,石川華雖然後期才從青葉郡返回西南,但是所參加的數次戰役皆是大捷,昔時最糊塗渾然的一人此時已有名將的風範。卻時當年學院諸業皆佳的易非天數年來在與羽嘉的對抗中連受挫折,此時竟成羽嘉戰俘,讓人難料世事啊。

石川華默然無語,他曉得自己在大澤的佳績只是在沒有強勁對手的情況下獲得的,炯炯有神的眼睛注視著素鳴衍,暗道:為何在他的面前直如面對浩瀚之海?迦南竟要選擇這樣的敵手!

小紫狻頸毛如針一樣豎起,正怒目覷著紫背飛龍,吼管里發出挑畔的吼叫,石川華微微一笑,伸手去捋小紫狻的頸毛,小紫狻頭一偏,轉身走開了。

石川華看著卧在不遠的兩頭天獸,暗暗吃驚,心想:數年來,羽嘉一直沒有拿出全部的實力跟易氏對抗,不然絕不會走不出羽嘉峽谷,大概檀那明河對迦南有所畏懼吧。

「非天如何了?」

「你隨我看看他去。」素鳴衍身子微側,領著他往後走去。席地而坐的甲士們都站起來,緩緩分開一條通道。石川華不曉得迦南有哪個家族能擁有這麼一支精銳的戰力,檀那明河果然獲得瀆神之民毫無保留的擁護,難怪易軒達的兩萬兵馬竟被檀那明河打殘。但是他作為青嵐帝室的子弟,是如何做到這點的呢?要知道數以百萬計的瀆神之民當然就是被教廷與青嵐帝室聯合趕到黑礫原的。

桑瀾泊北岸一戰,使易氏最精銳的戰力遭受滅頂之災,以致易軒達率領兩萬兵馬喪失跟羽嘉軍正面對抗的勇氣。桑瀾泊一役,號稱迦南西北強戰力的擎手營全軍覆滅,逃還者不足百人,受傷被俘者足有五百人,其餘的人就消失在殺戮與戰爭的血腥之中,僅管他們在一地都算得上一名強者。

素鳴衍強悍出擊,意在給易氏最嚴厲的打擊,卻不奢望徹底消滅易氏,甚至不希望易氏失去據地為王的勇氣,一旦易氏放棄對西北三郡的控制權,羽嘉郡的強悍攻勢,勢必將引來迦南傾國的報復。當然,素鳴衍心裡也清楚易氏不會輕易被擊潰,羽嘉的實力還及不上易氏,只是突如其來的災難令易氏反應不及,才接連潰敗。迦南西北境內大水滔天,令易氏其他地方的兵馬無暇應援,這才是易氏這次大敗的重要原因。

羽嘉面臨太多的困境,這麼事情都要一一去解決,素鳴衍並沒有將易非天與這些戰俘押往羽嘉,而是一直等待易氏主動求和的機會,石川華能夠出現,自然再好不過。

戰俘營設在主營以北三里許的一處獨立坡地,素鳴衍並沒有派兵馬監守,空中只有少數幾名千賀武士飛翔,石川華曉得樓迦羅人皆擅影遁之計,他所行的地方有多處能量波動,可見檀那明河對易氏戰俘實際上外松內緊。或許檀那明河離這麼戰俘主動逃逸,好讓他痛下殺手。如此看來,檀那明河並沒有完全斷絕跟易氏談判的可能。

石種華心思稍定,只是不曉得羽嘉與易氏會堅持怎樣的立場,或者說羽嘉要獲得多少才會滿足,易氏又願意放棄多少?

易非天穿著戰時的甲革,甲衣上血跡未擦,已成絳黑色,他的臉膛削瘦失形,雙目失神看著石川華與素鳴衍走近,坐在那裡也沒有起身的意思。

石川華相信檀那明河不會折磨他,非天是過不了自己的關。

素鳴衍令身後護衛的甲士散去,說道:「非天,這些天委屈你了,你可以隨川華回去。」

易非天眼睛漸漸聚起光芒,注視著素鳴衍的臉。

「青葉郡城已毀,羽嘉兵馬不會退出桑瀾泊南岸的土地。」素鳴衍緩緩開出條件。

「啊!」易非天微嘆一聲,這些天,他被羈押在陣列之中,大致知道青葉郡境內的情形。楚布河在青葉郡境內的河道完全乾涸已有千年之久,青葉郡逐漸形成以河道低陷地帶為中心的聚居格局。賀蘭天湖倒灌燕雲,楚布河重現千年前的舊觀,突如其來的大水幾乎將青葉郡完全沖毀,羽嘉覬覦青葉郡,也正是看到易氏此時無法保全其地。

石川華天細細咀嚼素鳴衍話里的意思,羽嘉只聲明不退回羽嘉,並沒有提出具體的領土要求。對於易氏而言,大概是最樂於接受的條件,就目前的局勢來看,西北三郡洪滔天,易氏一時還沒有能力將檀那明河驅逐出境,易氏甚至都不需要名義上割讓青葉郡的土地,就能取得喘息休戰的機會,甚至不需要承受王城的壓力。

素鳴衍稍留片刻,便領著侍衛離開,留下石川華與易非天詳談。

石川華取出一枚晶瑩剔透的珠子,從珠子可以看見幾點光跡在迅速的變淡消散,石川華席地而坐,將珠子置於沙地上,說道;「將覓蹤珠帶來,倒是過於小心了。」

「羽嘉能人異士甚多,何時曾想到易氏的新衛營竟是如此的不堪一擊。」

「我聽過桑瀾泊一役的詳情,易氏吃虧吃於輕敵上了。」

易非天恢複了些神采,「穹頂星辰若沸,星滅者數以百計,兩次天兆,皆是數百來未見,迦南可曾派人潛入燕雲確定羲人的去蹤?」

「檀那明河數年來一直在天都山大裂谷東端秘密築城,又以瀆神之路將此城與望野城貫通,只是青嵐這幾年來戰事頻亂,瀆神之路雖然築成,卻一直沒有放行,所以那城的狀況一直不為外人所知,穹頂群星湮滅,父親即令人潛入燕雲,只在天都山峽谷東口發現一座殘城,看情形發生過極端激烈的戰事。賀蘭天湖從奔雷原灌入燕雲,有少量羲人出現在北燕雲的翳雲河源地區,燕雲究竟發生了什麼巨變,卻不得而知。最令人吃驚的,貝迦人竟然又蠢蠢欲動,兵馬西移,前鋒已經進入青嵐河曲郡的北部地區。」

「修築瀆神之路,又在燕雲腹地築城,檀那明河將大量的戰力都留在內線,以致外界對羽嘉的戰力沒有清醒的認識,皆以為羽嘉的戰力依賴於樓迦羅人。」易非天感慨的說道,「黑礫原的瀆神之民為何會選擇青嵐帝室的子弟?」

石川華也有同樣的疑問,只是此時不便細究,說道:「大水湧入迦南境內將近月余,所幸已是寒季,布列楚河的水量是一年當低的時候,可以容納楚布河的水流,但是以布列楚河兩岸的堤壩相看,明年春水大漲時,壓力就會極大。王城目前對此還沒有清醒的認識,我家已派特使前往王城,希望國君及喬羿家取消原定的增兵計畫,也希望易氏暫時克制一二。」

易非天看著石川華,他的這番話想必是代表石家、代表西南諸郡勢力的意見,問道:「為什麼,青嵐內部實際上已經四分五裂,難道可以容忍小小的羽嘉郡來侵凌王國的威嚴嗎?」

石川華笑了笑,從他當年離開青葉郡,他就曉得他跟易非天之間的裂痕就越來越深,易氏可是可以先出兵侵略羽嘉郡的,僅過去兩個月的時間,易非天卻似忘了這件事。

易非天不但是忘記是他與易軒達率兵進入羽嘉峽谷,但是易非天懷疑整個事件都是檀那明河的大陰謀,不然羽嘉兵馬不會在此之前放棄壁壘防線撤入羽嘉城中。鑒於千丈冰岩對羲人的意見重大,而羲人的勢力絕非一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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