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卷 命運之輪 第三章 燕雲荒原

車隊進入峽谷,巫彌生讓眼前的花海驚懾住,只覺到處是沛然旺盛的生命氣息。

一莖綴著淺藍大花的花枝伸出山岩。

巫彌生回過頭來,望著師楚:「這就是映顏花?」

「整個中陸都難見如此旺盛的映顏花了……」摩揭伯岑跨出車檻,「阿多奈神最後的光輝竟然會照在荒僻的地方。」

巫彌生、師楚斂首致禮。

傳說中最古老的五位神祗在創世之戰後,不再有神跡昭示於世,被摩訶正教視為偽神。阿多奈是五位偽神之一,隨著摩訶正教的崛起,阿多奈神的信仰最終銷聲匿跡了。

「彌生,你可聞著花香?」

傳言只有心地澄凈、洗凈塵世罪孽的苦修才能聞到映顏花的悠揚清香,加持神力。

巫彌生微微一怔,鼻子猛嗅了兩下,搖搖頭,說道:「先生呢?」

摩揭伯岑臉上露出笑容:「我是待罪之身,怎敢妄圖得到阿多奈神的神恩沐浴?」

師楚臉上微有不悅,映顏花又被稱為阿多奈神花,代表偽神的花樹卻長在摩訶教的經院里,真是極大的不敬。偏在這窮鄉僻壤里長得如此旺盛,豈不是說摩訶大神照及此地的榮光還及不上沉寂千年的偽神?

「吱啞」一聲,闔上的院門漸漸往兩邊開啟,震得門上的彩漆紛紛剝落。

羅長老、苦修素鳴戈、苦修琴石並立門內,合掌致禮:「未能遠行恭迎摩揭大人,請恕不敬。」

摩揭伯岑還了一禮,說道:「伯岑不再是樞密卿,獲罪於帝君,流徙此地,洗去罪孽,還要請長老嚴加督導。」

苦修素鳴戈立在門內仔細端詳這位曾在萬人之上的男子。

流徙之人,不能戴冠。

中年的摩揭伯岑將褐色長發用青葛束在肩後,暗褐色雙眸里的瞳子卻是暗血之色,雖然摩揭伯岑臉上掛著藹然笑意,那雙瞳子卻讓人的骨子裡透出些微的寒意。

眾人進了經院,卻似進入映顏花的腹中,無數暗青色枝條從觀瀾殿前的場上伸展出來,扶壁而上,將整座觀瀾殿給覆蓋住,掩蓋了整座經院,滿溢出院外,使得坐落在峽谷低陷地里的經院看上去就像一株碩大無朋的花樹。

從院門到觀瀾殿的青石甬道,兩壁與頂棚都是導引花樹枝條生長結成的拱形走廊。

花影之下,陰涼透心、雜念頓消。

「想不到有這麼一處妙地藏在燕雲山中。」

阿多奈神花,現在更名為映顏花,但是與教義相違。從摩揭伯岑進門開始,羅長老就提著心尖,這時聽他這麼說,一下輕鬆許多,笑道:「素鳴苦修來經院之前,這株映顏花還只有十餘橫枝,從沒有開過花。從十五年前的寒秋起,映顏花不單綻放藍焰之花,還愈加茂盛,前些年還讓人數橫枝來著,這幾年已數不清了。燕雲本是苦寒之地,所幸有了這麼一株映顏花,才方便大人居住,或許單候大人來此。」

巫彌生說道:「我們進入燕雲荒原,數月間喝的都是苦泉,難道經院里有甘泉?」

羅長老笑道:「甘泉倒沒有,映顏花承接雨露,在莖下匯清池,足夠飲用。」

巫彌生微微動容,進入燕雲山,還沒看見一株高過頭頂的灌木。經院雖然殘破,卻沒有關閉,還是出於這株映顏花樹的緣故,難怪經院也顧不上是不是有違教義了。

摩揭伯岑心裡的驚訝要比巫彌生強烈得多。

帝君為博受妃一笑,曾請大光明宗的聖者用秘術催發映顏花。聖者在青嵐之城的陰澤之地,種下映顏花種,一日發芽秀苗,次日抽枝,三日花開百朵,如藍色火焰之海。

在這窮山惡水的燕雲山裡,只怕要將方圓數百里的天地靈氣都用來培育這株映顏花才行。

羅長老給摩揭伯岑引見他人。

摩揭伯芩目光落在素鳴戈腰間的一對洗月刀上,問道:「素鳴先生遁世之前,可是密羅武士?」

素鳴戈合掌致禮:「素鳴還是以密羅宗教義修行。」

「山谷之外,荒石險僻,童山不毛,來到山谷之中,疑是看到神跡。」

「千年之前,燕雲荒原還不是荒原的時候,經院還是阿多奈神廟,或許有神力殘存此處。」

素鳴戈的一番話,讓摩揭伯岑對他刮目相看:「典籍所載,映顏花原名阿多奈神花,經院里也有人知道這段典故啊。」

摩揭伯岑決定在經院里住下,巫氏車隊橫穿燕雲荒原,返回青嵐。巫彌生、師楚與其他十六名家臣則在經院之外結廬而居。

由於映顏花樹的存生,燕雲經院的生活並沒有想像中的那般艱苦。若非驟然放下滔天權勢的巨大失落與遠離權勢中心的焦慮,對於摩揭伯岑來說,經院生活還算得上寫意。

即使對經院昭示阿多奈神跡頗有微辭的師楚此時也閉口不言。

每日都由巫彌生與師楚中的一人陪摩揭伯岑居住在經院里,貼身護衛。

……

「千年之前,燕雲還不是如此的荒涼,曾有十數條河流從燕雲山的西北之巔流出,流經燕雲之原,順著地勢進入伽南境內,一直與南邊的布列楚河合流。當年橫貫燕雲中部的楚布河,便是布列楚河的正源。羲人始祖在奔雷原上,利用神賜之力,築起萬丈冰壩,將燕雲山西北山巔的溶雪之水都擋在燕雲之外,從那之後,此地日益荒涼,燕雲之民遷出荒涼之原,燕雲古國也成歷史遺迹。」

衍睜大眼睛,問道:「集燕雲一國之力,難道不能破開那座冰壩?」

素鳴戈輕輕笑道:「作為神裔之族的羲人,族人從未超過千數,真要集燕雲一國之力,攻下奔雷原也不是不可能,但是攻下奔雷原又能如何?築成的冰壩之中貯有億萬噸水,已是天上之湖,當時的燕雲國都就位於楚布河的中遊河谷之中,驟然破開冰壩,只會讓燕雲國立即滅亡。那時位於燕雲之北的青嵐國趁勢崛起將燕雲之民納入自己的國境。」

「你曾說過,青嵐之祖立國,與羲人交好,燕雲國滅亡之後為何不破開冰壩?」

「燕雲之南,是千年古國迦南,斷燕雲之水,則使迦南西北也成荒原。那時的伽南國力要遠強過青嵐,歷代的青嵐國主也樂意看到與迦南之間隔著一片無人荒原,青嵐國則可以沿著翳雲河往下游擴張……青嵐國將邊境線推到星辰海岸,青嵐國主檀那琉稱帝。晚年的檀那琉為昔時的殺戮懺悔,皈依摩訶正教,奉摩訶正教為國教。星辰神殿在大陸的地位驟降,羲人因此與青嵐皇室的關係惡化。在那之後,青嵐帝國的勢力擴張到整個大陸,伽南、雅芨、亞摩、塞琉、西奈皆為帝國的屬國,但是冰壩依舊佇立在燕雲山之巔。」

「我明白了,迦南等國此時反而要藉助燕雲荒原阻止帝國勢力向南滲透……」

素鳴戈早已不為衍的聰慧驚詫,微微一笑,說道:「時變勢遷,如今迦南已是南方諸國的領袖,卻不知燕雲的命運會不會有所……」

「嗶嗶」響起叩門聲。

素鳴戈打開房門,摩揭伯岑與巫彌生站在門外。

「素鳴先生在此講授燕雲荒史,伯岑有幸聆聽……」

素鳴戈心裡一驚,背著燈火的臉色微變,垂下頭,說道:「此地是僕役居住的下院,有污大人。」

摩揭伯岑哈哈大笑,說道:「我是待罪之身,你們不避開我就行。」一腳跨過門檻,乍看見燈火下的衍時,彷彿讓雷電殛中一樣,怔立在那裡,氣勢微凜,卻只是那麼一瞬失態,多年來的涵養功夫讓他鎮定下來,還是用一種強烈、銳利、幾乎咄咄逼人的目光緊盯著燈光下的衍。

摩揭伯岑的異常反應,讓素鳴戈心猛的一沉,只當他看見少年衍眼裡的憤怒與仇恨。衍背後的傷痕還是讓素鳴戈發現,痛惜的告誡了一番,讓他不要走出僕役們居住的下院,更不能每夜爬到崑崙荊的樹冠上仰望蒼穹。

「以為看見熟人了。」摩揭伯岑走進屋子,目光已從衍的臉上移開。素鳴戈繃緊的心這才一寬,卻不知摩揭伯岑認識的哪個人跟衍長得相像,以致讓他生出這麼大的發應?

巫彌生隨後進入屋子,心裡奇怪:什麼樣的人會讓大人如此驚詫?

眼前的少年,雖然是個下民,眼睛裡有著桀驁不馴的野性,微蜷的褐色發頭緊趴在前額上,臉頰秀美,只是下顎有些僵硬。

好熟悉的感覺,似乎在那裡見過他;怎麼會想不起來?

摩揭伯岑看出巫彌生眼裡的疑惑,笑著說:「這個熟人,小巫也見過幾次,不過站得比較遠罷了,沒看真切。不說這個,剛剛真嚇我一跳。」說到這裡,朝素鳴戈頷首示意,說道,「夜不能眠,與小巫去尋素鳴先生,琴石苦修告之先生在這裡,伯岑冒昧了。」

素鳴戈如果不是早知道衍在峽谷的遭遇,摩揭伯岑這一番惺惺作態,定能讓他心裡生出許多好感,素鳴戈克制著不讓心裡的冰冷流露出來:「大人如有問詢,讓他人前來召喚就是。」

巫彌生端出一張條凳讓摩揭伯岑坐下。

摩揭伯岑這才再度將目光轉到衍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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