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義順茶館的老掌柜,也不是死軸子。等他弄明白來找碴的是九爺,立刻仰天大笑說:「劉鐵嘴這小子還真料事如神,說我今年有黑爺拱門之喜!」馬上吩咐人在後院給九爺的下人擺桌子,先茶後酒恭維說:「九爺上我這小茶館賞臉,是我的造化。也是各位爺拉巴我。沒別的孝敬,我送給爺們一人一個竹牌子。以後憑這水牌來喝茶,分文不取!」臨走一人又給包了一斤好香片,連羊倌都賞了四吊錢飯錢。晚上九爺回來,問幾個下人那茶館是怎麼收場的。下人們添油加醋,把一百隻羊說成了天罡地煞,把茶館的壺碗砸了,桌椅掀了,連後廚房的灶頭全踩平了。老掌柜聽說來的是九爺,連連朝北磕頭,謝九爺給他教訓。九爺聽了,挺起肚子舒舒服服地問了兩捏鼻煙說:「那就饒了他吧!他要不服軟,明天我再趕二百隻羊去,連著三天,叫他小子吃大黃!」下人說:「我的爺,明天還去?他那茶館十天八日開得張么?」九爺一想,又笑了起來。下人看火候到了,就進言說:「爺聖明,您是出氣去的,掌柜的也服軟了,您心裡也痛快了,那損壞的傢伙,我猜您准想賞他個血本?」

九爺問:「你是我肚子里蛔蟲?」

下人說:「全北京城誰不知道我們爺財大勢大,不拿銀子當稀罕呀?」

九爺罵了兩聲,掏了一個錁子。下人們扣了一半,把一半拿去賠茶館的壺碗傢伙。這茶館掌柜居然逢凶化吉。九爺先付了一百隻羊的茶錢,合二百個座位的收入,這就頂上茶館的兩天的收入。幾把茶壺、茶碗能值多少?何況有的鋦鋦還能使。一算總賬還掙了幾個。更難得的是這段笑話傳出去後,一時間成了新聞,街頭巷尾紛紛議論,人們誰不想親耳聽聽掌柜的自己講這奇遇?幾天之內多賣了幾百碗茶。但這事只能發生在買賣人身上,因為他們講的是和氣生財、逢場作戲,手藝人卻沒這本事。手藝人自恃有一技之長,憑本事掙飯吃,凡事既認真又固執,自尊心也強些。碰上九爺這類事寧折不彎,就是另樣的結局。

聶小軒眼下就碰上了麻煩。

九爺那天早上,本打算開個玩笑就放了他。九爺到肅王府商量如何給日本皇室送禮的事。正好徐煥章也來了。從打庚子以後,徐煥章平步青雲,成了肅王府的常客。他給王爺出主意說,送東洋人禮物,要精巧不要貴重。聯軍進城的時候,搶到漢官宅門,法帖名畫兒不要,專要女人的弓鞋;到滿員府里,寶石盆景、墨玉山子不要,偏搶煙燈煙槍,他們就愛個靈巧稀罕。一聽這個,九爺又想起了他的胡笳十八拍煙壺,他叫人取來給肅王和徐煥章過目。徐煥章一看,連聲稱讚說:「您這套玩意兒拿出去,可把別人的禮品全壓下去了。」肅王說:「老九這麼一來,不把咱們給問了嗎?」九爺忙說:「只要王爺賞臉,奴才這套給王爺使喚吧。」王爺問:「那你呢?」九爺說:「奴才想要,再叫這人燒一套就是了。」王爺拿起煙壺看看底,見打的印子是「光緒已亥」。便笑道:「怪不得花樣這麼新,我說以前沒見過呢!既這樣我何必奪你所愛,你叫那人替我再燒一套不就結了。」徐煥章一直在把玩這煙壺,一聽這話,馬上湊趣說:「王爺要燒,莫如讓他換個畫樣兒,既不和九爺的重樣兒,又透著新鮮,最好是應令的畫兒。」王爺說:「你想得好。換個什麼畫兒好呢?」徐煥章說:「奴才總跟洋人往還,知道他們的癖好。讓奴才替王爺找幾套洋畫兒來請王爺選,選好後叫他們摹到坯子上燒出豈不好?」王爺聽了十分高興,就請九爺和匠人定規好,先作準備,等徐煥章的畫樣子拿到就開工。

九爺回到前門外小府,不等落座,就一疊聲的叫人去傳聶小軒。聶小軒愁得一整天也沒吃下東西去,竟比坐牢時還更憔悴,一見九爺,搶過來跪了一跪,便立在一邊低頭不語。

九爺笑著問道:「你想好沒有,是單賣這隻手呢,還是連人一塊賣?」

聶小軒打個千,低下頭不說話。

九爺說:「怎麼著?兩樣都捨不得賣呀?」

聶小軒又打了個千,還是不說話。

九爺大聲笑了:「也罷,看你鬍子拉碴了。給你條明路。要是手也捨不得賣,人也捨不得賣,就再賣我一套『古月軒』的小玩意兒吧!」

「嗯?」

聶小軒不相信這麼生死攸關的大難題就這麼輕易作罷了,直瞪著眼不知怎麼應付。管家在一旁喊道:「傻了?回爺的話呀!」

「喳,喳!」聶小軒連連點頭,「您說要什麼我給您弄什麼來,沒有的我現燒。」

「給我再燒一套煙壺。」

「喳!」

「得多少天?」

「我不敢說,得看坯料能買得著買不著。那套十八拍的坯子是我祖上留下來的,就那麼一套全用了。這東西是山東出的……」

「我管不著,我等著用。」

「不然我把燒好的畫颳了去,給您另燒。」

「那得多少天?」

「三個月吧。刮油子也要上火呢!」

「我不管!兩個月限期!過了限我廢了你!」

「我拼上命也給您辦!」

九爺不願說要等別人決定畫樣,便說:「你先燒個樣兒給我看看。我覺著對心才能發你定錢,叫你開工。你出來日子不少了,快回去看看吧。」

聶小軒謝恩出府,渾身叫冷汗濕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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