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節 應對

張小嫻已經徹底想通。

她不願意接受父親的安排,老老實實成為安東尼奧的妻子,再等他某天突然咽氣嗝屁之後,成為他的遺孀,順理成章繼承全部遺產。

張小嫻絲毫感覺不到快樂——自己就是父親手裡的一枚棋子。不,那個叫做張奎山男人根本就沒有資格成為自己的父親。沒錯,他的確是在與母親的生育過程中,貢獻了一顆精子。但他根本就沒有盡過父親的職責。他殺死了媽媽,吃掉了姐姐和弟弟,讓自己像妓女一樣去勾引男人……這種噩夢般的生活,張小嫻再也不想繼續下去。她再也無法忍受心理和身體上的折磨。如果不是內心深處仍然存在著潛在的畏懼,她甚至會直接將餐叉捅進安東尼奧的頭顱,狠狠攪碎那些白膩噁心的腦漿。

「我們之間不會有什麼結果。我不會成為你的妻子,永遠不會——」

說出這句話的同時,張小嫻只覺得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前所未有的輕鬆,彷彿脫離了陰霾沉悶的環境,呼吸到帶著陽光味道的清新空氣。

安東尼奧的臉色一片鐵青。雖然沒有轉身,但他完全可以感受到,從身後、旁邊、四周每一個角落裡聚集過來的陌生目光。有很多竊竊私語的聲音,其中伴隨著輕蔑、譏諷的嘲笑。

「這老傢伙真有意思。瞧這把年紀,當那女孩的曾祖都綽綽有餘。」說這話的,是一個眉頭微皺的中年人。

「這小妞長得很不錯。那老混蛋的確很有眼光。嘖嘖……就是不知道,如果真的能夠把這個女孩弄上床,他下面那根像枯樹榦一樣的舊貨,能不能堅持三十秒?……嗯!我敢打賭,他那玩意兒一定是經過改造的機械產品。我在一本舊雜誌上看過這類廣告。好像是一個叫做『索尼』的公司做的。據說,他們專門為患有陽痿和不舉的病人製作此類產品。效果很不錯,滿功率狀態下,甚至可以捅穿子宮。」

這聲音聽起來明顯肆無忌憚,說話者本來也就是一個身穿昂貴服飾,臉上塗抹著各種化妝品,表情幸災樂禍的花花公子。

諸如此類的對話還有很多,安東尼奧的耳朵也無法一一辯聽。他只覺得渾身的血都在往頭頂猛衝,強烈無比的羞恥和憤怒,已經像潮水一樣將他徹底吞沒。

「你……你會為此付出代價——」

他單手撐住餐桌,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顫抖著,用另外一隻手指著張小嫻,歇斯底里地低吼:「你最好記住剛才說過的那些話。從來沒有人敢這樣侮辱我……你……你……我現在已經非常迫切想要把你弄到手。不就是錢嗎?我明天就可以把所有財產贈予你的父親。他會非常願意接收這筆突如其來的禮物。至於你……嘿嘿嘿嘿!我有上百種方法讓你在床上生不如死——這都是你自找的!」

張小嫻立刻怔住,臉色慢慢的變得難看起來。她努力控制住自己想要揮舞餐刀,把安東尼奧當場砍成碎肉的衝動,深深地吸了口氣,搖了搖頭,冷冷地說:「如果你真的打算這麼做,先死的那個人,一定是你——」

說完,她頭也不回地朝著餐廳大門快步走去,消失在雷鳴電閃的雨夜深處。

……

雨,一直在下著,越來越大。

張小嫻漫無目的的在雨中走著,她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要做些什麼。最初支撐著她從餐廳里義無反顧衝出來的勇氣,正隨著冰冷的雨水沖刷,從身體里一點一點消失。她慢慢地走在雨中,完全憑藉本能意識朝著趙毅的宿舍而去。連她自己也說不清楚為什麼要這樣做,可是現在,這個被自己當做王子,缺無故失蹤了一個多星期的男人,卻是目前她最為迫切需要的依靠。

雨水淋濕了昂貴的絲質衣料,薄而昂貴的裙裝緊緊貼在身上。涓涓雨流順著髮絲而下,流進領口,順著身體往下流淌,從曲線優美的足踝掉落在地面……她感覺很冷,雙手不由自主抱緊肩膀。

遠處的窗戶里閃爍著燈光,腳下和身邊卻是一片黑暗。除了風聲雨聲,張小嫻甚至連自己的呼吸也無法聽見。似乎整個世界,只剩下她一個人。

安東尼奧肯定給張奎山打了電話。不知道他究竟對父親說了些什麼,但可以想像,張奎山一定派出了很多人,想要把自己儘快找回去。安東尼奧的家產足足價值幾千億,這也是父親把自己當做貨物一樣出賣的價格。

張小嫻眼睛裡流露出狼一樣的兇狠。她緊抿嘴唇,用力嚼磨著幾根飄進嘴裡的髮絲。雨水將臉上濃艷的妝色沖刷一空,露出慘白的皮膚。高級發藝師精心盤弄的漂亮頭型,也變成零亂無序的濕發。她忽然發現——當仇恨與憤怒衝破束縛牢籠,充斥於身體每一個角落的時候,曾經的膽怯和畏懼,竟然再也無法從思維空間里找到它們存在過的痕迹。

她不再懼怕張奎山的威嚴與兇殘。

這種想法也許僅僅只會持續幾分鐘,或者更短。最終,可能仍會回歸像從前那樣的恐懼呵絕望。但是不管怎麼樣,張小嫻現在什麼也不怕——如果手上有刀,而張奎山也站在面前,她說不定會像瘋子一樣猛撲上去,朝著那具令人憎厭的身體亂捅。

她其實很想哭,卻一直在拚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她真希望自己什麼也沒有,就像修道院里的孤女……但即便是孤兒,也比自己幸福。

她現在唯一的指望,就是趙毅。

雖然,最初接近他的目的,是因為張奎山的命令。

雖然,自己和他之間的愛情,發生的有些莫名其妙,也太過突然。

雖然,他經常失去蹤影,彷彿人間蒸發,徹底銷聲匿跡。

但是……我愛他。

在滂沱的傾盆大雨中,張小嫻堅定著腦子裡近乎執著的念頭。此刻,如果有誰敢阻攔她的動作和慾望,她會毫不猶豫殺死對方。如果趙毅用冰冷的語言拒絕這份愛……她會選擇自殺,也只能選擇自殺。

……

也不知道究竟等了多久,張小嫻只覺得渾身發冷,被雨水浸透的衣服讓她渾身直打哆嗦……忽然,她聽到身後傳來沉穩,有節奏的腳步聲。隨即,是某種金屬物質碰撞產生「卡」的一聲輕響。緊接著,一縷帶有硝石和嗆油氣味的微弱光芒,彷彿神跡般刺破了黑暗和寒冷,照亮她的全身。

就在身後大約兩、三米遠的位置,滿面驚訝的趙毅正獃獃地望著張小嫻。他左手撐著一把黑色的大傘,右手舉著一隻打火機。高大的身體擋住風雨,散發出溫暖和光明的火苗不住地晃動。就在他的手指彎處,還掛著一串顯然是剛剛從口袋裡掏出來的鑰匙。

在寒夜和冰雨中,這點火光顯得如此微弱,但卻是惟一令張小嫻感到寧靜的存在。

直到這個時候,她才終於哭了出來。

……

壁爐里堆積著燒紅的木炭,這些通紅的燃燒物,釋放出足以驅散寒冷的熱能,迅速溫暖著整個房間,把黑暗和潮濕遠遠驅趕到角落裡,再也無法靠近。

由於經常往來於AG64和地球之間的緣故,趙毅通常都會在冰箱里儲備一些吃的,以備不時之需。準備一頓簡單的宵夜對他來說並不困難——燒水,煮麵,從保鮮盒裡取出捲心菜和雞蛋。前者洗凈切絲,在沸騰的滾水裡汆熟。後者在平底鍋邊敲碎,煎成荷包蛋。加上幾聽午餐肉,和青豆火腿罐頭,還有茶和咖啡……在寒冷潮濕的雨夜,這些東西已經相當豐盛。更有一種讓張小嫻無比眷戀,甚至感動的特殊成份。

她覺得自己比平時任何時候都要餓——在趙毅頗為驚嘆的目光注視下,張小嫻在不到五分鐘時間裡,劃光了一大湯碗麵條,連同裡面的捲心菜和五個煎蛋,以及整整兩個火腿罐頭……最後,她響亮地打了個飽嗝,放下碗筷,神情落寞地坐在椅子上,用孤寂,卻無比倔強的眼神望著趙毅。

「帶我走吧!帶上我,永遠離開這裡——」

張小嫻說話的口氣非常認真,充滿前所未有的堅決。

趙毅沒有回答。他從斜掛在椅背上的衣服口袋裡取出香煙,抽出一支點燃,深吸了一口,在裊裊上升的白色煙霧中陷入思考。

「你要考慮清楚。如果離開,很可能再也無法回來。」

他神情凝重地看著張小嫻,說:「我會帶去另外一個世界,一個與文明社會完全不同的星球。那裡幾乎可以說是與世隔絕。一旦真的這樣做,就意味著你必須放棄目前擁有的一切。身份、地位、財產……」

「我什麼也不需要。我只要自由——」

張小嫻非常肯定地點著頭:「無論去哪裡,我都要跟著你。」

趙毅夾住香煙的手指一顫,抖落一截尚未燃盡的煙灰。

從張小嫻的眼睛裡,他看到了異乎尋常的強硬。

他並非不想帶張小嫻走——新明斯克的局勢已經穩定,接下來就是循序漸進的發展。在礦石星球上藏一個人其實很簡單,尤其是在消息全面封閉的情況下,張奎山根本不可能找到那裡。

可問題是……AG64號星球上,不僅僅只有新明斯克一個平民聚居地。這顆星球上的工業平民少說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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