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節 揣摩

「人數的確是少了點兒……不過,如果真的能夠發揮效果,也很值得。」

趙毅翻了翻文件,重新遞還給馮談談,說:「這些人的信息必須絕對保密。在關鍵時候,他們很可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馮談談認真地點了點頭:「還有一件事。」

趙毅轉過身,用垂詢的目光盯著他。

「半小時以前,『火炬』礦業公司設置在新明斯克市的地區經理派人送來函件。邀請您今天晚上八點鐘,到他那裡赴宴。」

說著,馮談談從隨身公文包里取出一張製作精美的卡片,雙手呈上。

趙毅接在手裡看了看,淡笑著搖了搖頭,隨手撕碎,揉作一團,扔進旁邊的垃圾桶。

「赴宴?這算是恐嚇?還是威脅?」

他走到窗前,仰起臉,感受著陽光照耀在身上熾熱的暖意,不由得眯起了眼睛,笑了起來。

「告訴『鐵鎚』傑克,讓他對城市東區的其它幫派進行聯絡。願意臣服主動求降的,可以成為新城市的參股者之一。否則……哈哈哈哈——」

……

新明斯克不再擁有往日那種平靜的格局。在某些人看來,勢力幫派之間的平衡已經被打破。就在幾天前,這裡仍然以街道作為區分,其中地塊分屬於不同的權力者。然而現在,區域之間的界限已經不再明顯——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越界。人們不再局限於曾經的固定限制,紛紛以各自不同的方式,來到臨近西區的邊緣。他們偷偷談論,私下交換著意見和看法。望朝西面的目光,也變得茫然、熱烈、充滿期待,或者是帶有不安和惶恐。但不管議論者們發出什麼樣的聲音,有幾點是肯定的,並且得到所有人一致承認。

「知道嗎?那邊每天都會發放麵包。每個人都有,整整一公斤——」

「除了麵包,還有罐頭。是真正的牛肉罐頭。我站在瞭望塔上用高倍望遠鏡看見的,非常清楚,應該是聯邦政府軍的特供品。」

「西區那幫傢伙現在的日子很好過。他們幾乎每天都在過節。有新衣服,有吃的,就連奶油和糖果之類的東西也不缺。媽勒個逼的,真不知道那個守備官腦子裡究竟在想些什麼。這麼多的好東西,他居然連老人和孩子都要按需發放。在望遠鏡里看著那些傢伙大吃大喝簡直就是折磨。我實在受不了了。我得想辦法過去。如果走不了……老子今天晚上就必須殺個人來吃吃,解解饞。」

兩條縱橫交叉的筆直街道,將新明斯克劃分為四塊巨大的區域。這種用地域作為勢力邊界的方法,可能要追溯到上百年前。這兩條街道寬度超過五十米,它們實際上已經成為變相的隔離帶。但相鄰區域發生的事情,總能夠在第一時間迅速傳播開來。

每天都有人越界。

最初,這只是零星的個體事件。從其它區域偷跑過來的平民,僅僅局限於幾個寧願為了食物敢於做出任何事情的男人。按照趙毅的命令,他們無一例外都得到了麵包。趙毅沒有強行要求他們留下,而是讓這些人自由選擇——可以留下,也可以回去。

他們當中肯定有被委派過來的卧底,也有只是出於好奇過來看看的普通人。但不管留下還是離開,西區的變化在一夜之間傳遍了整個新明斯克。工業平民都知道這裡有聯邦政府委派的守備官,知道這裡可以得到食物、衣服,可以享受乾淨的水。對於這些從各種渠道流傳開來的消息,有些人抱以懷疑態度,也有人傾向於相信,還有人半信半疑……但他們都想親眼看看,驗證一下,藉此得到真正可靠的答案。

西區沒有開放邊界。街道路口隨處可見荷槍實彈的鐵衛軍士兵。懸掛著密集鐵絲網的三角木頭尖樁橫欄在道路中央。在零亂廢墟和土牆背後,甚至可以看見裝甲戰車的虛影。不過,這些素來與死亡和鮮血聯繫的一起的東西,根本無法阻止人們想要擺脫飢餓的強烈執念——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越界。有女人,也有老人和孩子。他們大多是在夜幕掩護下,成群結隊從各自所在的區域偷跑過來。感覺……就像舊時代某個特定歷史時期,拖家攜口集體穿越封鎖線的難民。

……

「夠了,老子受夠了。這幫該死的雜碎,我要他們死,每個人都去死——」

「鐵釘」維克瞪著通紅的雙眼,手裡緊緊握住一把磨利的短柄斧,像瘋了一樣朝正前方亂砍。

他並不是像唐吉可德那樣,以風車之類無生命物質作為對手——房間牆壁上捆綁著三個被鐵鏈牢牢鎖住的男人。帶有「U」字形狀釘頭的鏈條,從他們的手腕和足踝中間穿過,緊緊捆縛在距離地面半米多高的金屬環中央。他們被懸掛在空中,嘴唇用針線縫死。滿面驚恐的眼睛和拚命掙扎搖晃的身體,都表明他們想要張口說話,或者是哀求,卻只能從鼻孔深處發出毫無意義的「唔唔」聲。

「噗——」

帶著巨大慣性力量的斧頭從空中狠劈下來,重重砍上其中一個男人的左肩。脆弱的肌肉根本無法抵擋這種狂暴的衝擊,在響亮的「咔嚓」聲中,整條胳膊被硬生生地砍斷,鮮紅的液體從斷口噴涌而出,白色骨節在血泉中若隱若現。男人的眼睛陡然圓凸,幾乎完全鼓出眶外。難以忍受的劇痛,使他再也無法控制情緒。緊縫住嘴唇的黑線也被這種原始力量活活掙斷,被扯碎的唇肉完全散裂開來,從鮮血淋漓卻最終獲得自由的喉舌深處,爆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

血,濺濕了維克赤裸的上身,溫熱粘稠的特殊觸感,越發激起內心深處躁動的瘋狂。他「噹啷」一聲扔掉手裡的斧頭,像喝多的醉漢一眼搖晃著身體,慢步走到另外一個男人面前。一把揪住頭髮,將對方面孔扯得正朝自己,惡狠狠地瞪視了幾秒鐘後,右手插進褲袋,摸出打火機,獰笑著點燃男子的頭髮……頓時,房間里立刻充滿皮肉被燒焦的刺鼻糊臭。

男子幾乎是用儘力氣拚命扭動身體,這種毫無意義的動作,絲毫不能減緩身體正在遭受的痛苦。他的腮幫圓鼓,彷彿被吹脹的氣球,唇縫間發出旁人難解其意的悶哼。劇烈的掙扎持續了近十分鐘,他才耗儘力氣,奄奄一息地垂下頭顱。原本毛髮密生的顱頂已是一片黑色,粉紅的新鮮肉團從綻裂開的皮膚下面拱凸出來。空氣中的焦糊,也逐漸轉化為烤肉特有的香氣。

王戴坤叼著一根粗大的雪茄,坐在靠近窗戶的沙發上。他一邊猛吸雪茄,一邊抬起手用力揮扇著旁邊的空氣——他很討厭這股難聞的血腥氣味兒。如果瀰漫在房間里的氣味濃度繼續加深,他甚至考慮是否要掏出口袋裡的古龍香水,在沙發周圍噴上一圈。

「夠了!你就是把他們全都殺了也沒有用——」

「火炬」公司的地區經理滿是不悅地低喝著。他頗不耐煩地站起來,走到窗戶前面,瞪著滿是憤怒的眼睛,朝著西面方向狠狠望去,卻無法對守候的街道邊界上的鐵衛軍士兵造成任何傷害。

還不到一個星期,「鐵釘」維克的手下已經逃亡了整整四百餘人。如果加上隨同他們一起出逃的女人和孩子,這個數字至少還得再增加一倍。

工業平民的社會結構與文明世界完全不同。這裡沒有法律,也沒有執政者,只有在利益和權力驅使下結成的幫派。當然,派系之間也有各自的規矩條例。但這些東西僅僅只在內部產生效果。就好比現在——維克雖然是統轄城市東區的首領,麾下幫派成員數量也超過十萬,但他卻不可能對發生在西區的事情指手畫腳。換句話說,就算趙毅給每個工業平民都發放一艘豪華客輪,那也是他自己的事情,與旁人無關。

話雖如此,可所有人都長著眼睛,維克也不可能強大到足以控制每個人的具體思維。強烈的物質對比,很容易產生出嫉妒、羨慕、渴望等等一系列心理變化……與總人數超過十萬的幫派相比,不到千名的逃亡者根本不成比例。但他們卻在依然留守的人群當中,產生了極其惡劣的影響。據維克的親信報告,如果放任下去,很可能會產生大規模集體叛逃事件。到了那個時候,就什麼都晚了。

他必須要殺雞駭猴——用最殘忍的方式解決這三名被抓獲的逃亡者。讓那些活著的,依然蠢蠢欲動的傢伙好好看看叛逃者的下場。

「如果殺了他們沒用,那麼你有什麼更好的辦法?」

維克從靴子里抽出一把鋒利的匕首,狠狠扎進男人的右顱,沿著額前靈活地轉了個圈,用力撕下整張頭皮。男人瘋狂凄慘的叫聲對他沒有絲毫影響,甚至越發刺激著他大腦里完全沸騰的虐待慾望。他非常投入地繼續著手上的工作,對於站在身後的礦業公司經理,只是報以冰冷的反問。

「暴力不能解決所有問題。你必須學會用用腦子——」

王戴坤很是不滿地看著維克的背影,臉上肥胖的肌肉因為憤怒而漲紅。

平心而論,他一點兒也不喜歡和這個野蠻粗魯的傢伙打交道——維克名義上是黑幫頭子,其實就是一個比其他人過得稍好的工業平民。如果不是需要他的人,需要他幫助自己控制東區,乃至整個城市,王戴坤早就把他一腳踢出去喂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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