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節 條件

查爾斯仍然緊緊捂住斷裂的鼻樑,蜷縮著身體在地上翻滾,用盡全身的力氣拚命慘號。

「你說的沒錯——有些人,你的確惹不起——」

趙毅從地上攙起滿頭是血的梁良,森冷地留下這句話,緩緩轉過身,推開擁擠的圍觀人群,朝著酒吧門外的黑暗大步走去。

……

與舊時代相比,白晝與黑夜之間的交替,已經不再是準確的二十四小時。按照天文學家的說法,現在地球自轉一周的時間,比一百多年前增加了一分零六秒。除了各種自然因素,第三次世界大戰一些試驗性大威力武器,極有可能在某種程度上造成了這種變化。

趙毅握著鉛筆,在畫紙上鍥而不捨地慢慢鋪排線條——紙面上的石膏人像已經完成了三分之一,相比前兩張習作,輪廓、線條、構圖都有很大的進步。但這張畫依然很難看,巴爾扎克的臉被畫的乾癟枯瘦,濃密的鬍鬚像海綿一樣泡脹混亂,尤其是那雙本該釋放出深邃且智慧目光的眼睛,在他筆下已經變得死魚般無神。

缺乏基礎訓練,這是任何天份都無法彌補的事實。

整整一個多鐘頭,趙毅都在畫紙上認真的忙碌著。

他不敢轉身,甚至連偏過頭,朝身後斜角飛瞟一眼的勇氣也沒有。

梁良腦袋上的傷口並無大礙——啤酒瓶的命中部位,恰好是前額。雖然皮開肉綻,卻沒有造成腦震蕩之類的嚴重後果。被無數繃帶將腦袋包裹成粽子,並且在頭頂系了一個過於誇張的蝴蝶結後,胖子很快利用這段寶貴的時間,與醫護室里漂亮的小護士成為朋友,甚至在短短几分鐘內,就完成了從牽手到撫摸屁股的全過程。

趙毅在旁邊看得心驚膽戰,對胖子的泡妞技巧和手段,真正感到無比髮指的佩服。

酒醉過後,大腦無比清醒——他當然記得昨天晚上自己都做過些什麼。趙毅並不認為狠揍查爾斯和兩名保鏢有什麼錯。他只是有些本能的畏懼張小嫻。被酒精驅動的亢奮狀態下強吻……雖然算不上是強姦,卻令他惴惴不安,心跳加速。

張小嫻依舊穿得很清涼——緊身牛仔短上衣、低腰包臀熱褲、淡藍色的淺幫帆布女鞋。這樣的打扮,可以最大限度突出細長光滑的腿,以及至少超過「D」杯罩的胸部。

趙毅戰戰兢兢地在紙面上挪動鉛筆,他可以感覺到身後刺來的鋒利目光。儘管沒有看到張小嫻此刻臉上的表情,但發散開意識探測到的信息絕對不會有假。何況,她就站在自己身後,相隔不到五米。

「我說,你今天是怎麼了?」

艾斯拿著一枝剛剛削好的鉛筆,慢慢走了過來。鉛筆很尖,四周的刀口削痕很有美感,艾斯將它舉高,欣賞著自己完美的切削工藝,低語問話的同時,臉上也帶著淡淡的微笑。

男人之間的友誼,是一種非常微妙的東西。艾斯曾經在緊要關頭幫助過自己,僅憑這一點,趙毅就覺得他完全適合「朋友」這兩個字。

「沒什麼……」

趙毅的回答聲音很小,明顯底氣不足。

「看樣子,你昨天應該渡過了一個非常美妙的夜晚。」

艾斯的微笑有些促狹。他對於這方面似乎很熟悉,也能看穿趙毅此刻的想法。

「為什麼會這樣說?」

趙毅眼睛裡閃過一絲疑惑。能夠說出這些話……艾斯似乎對於自己的行蹤非常清楚。

這讓趙毅感到本能的警惕。

難道……他跟蹤自己?

「很簡單——」

艾斯聳了聳肩膀,毫不在意地說:「你身上現在都還散發著酒氣,說明昨天晚上喝得不少。眼袋塌陷,眼皮發脹,甚至還有少許充血,這一切都表明你的睡眠時間不足。呵呵!當然,光是喝酒而沒有女人顯然說不過去。其實想要知道這一點並不困難。因為……你今天早上肯定沒有洗臉。」

說著,他從上衣口袋裡摸出一隻做工考究的銀制「卡地亞」打火機,倚靠在手掌斜面上,平攤在趙毅眼前。

打火機光滑的金屬壁面上,顯露出趙毅的面孔鏡像。這種精緻的打磨工藝,使金屬壁面完全可以充當鏡子的功能——趙毅清楚地看見,自己的右邊面頰隱隱帶有一抹腮紅,嘴角也殘留著尚未抹掉的粉色唇膏。

艾斯說得沒錯——昨天回到宿舍的時候實在太晚,在酒精的麻醉下,趙毅幾乎忘記了上課時間。出門前的匆忙和慌亂,根本來不及洗漱。

「說說看,那妞兒的感覺怎麼樣?」

艾斯抱著雙手站在畫架前,頗感興趣地問:「胸脯大不大?你昨天晚上弄了她幾次?以後有這種活動,最好叫上我一起,還可以幫你介紹幾個不錯的美女。」

「咔嚓——」

身後,傳來清脆的鉛筆折斷聲。無論是談興正濃的艾斯,還是滿面尷尬的趙毅,都能感受到從張小嫻身上散發出來的冰冷與兇猛。緊接著,趙毅感覺自己的肩膀被人從背後拍了怕。觸感很軟,也很冷。

「工具刀借我用一下。」

未等趙毅回答,張小嫻已經走上前來,從置物架上拿起他的小刀,用力削著鉛筆——筆端粗糙鈍禿的斷口,顯然是被用力硬生生別斷。

「你欠我一頓晚飯。」

張小嫻半側著身子,歪著腦袋看著他,認真地說。

趙毅陡然睜大了眼睛。

「難道不是嗎?」

張小嫻臉上露出難以一見的微笑。她抬起握筆的左手,用細長潔白的小指輕輕擦了擦嘴角,暗示意味顯露無遺。

趙毅微微張開口唇,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過了幾秒鐘,才無奈地點了點頭。

「下午六點,圖書館門口見。」張小嫻朝後甩了甩長發,說話口氣絲毫不容拒絕。

艾斯站在旁邊若有所思地看著這一幕,沒有驚訝,也沒有說話。他臉上一直帶著如沐春風般的微笑,彷彿早已預料到事情本該如此。只是偶爾瞟向張小嫻的目光,微微帶有一絲探詢的意味。

……

教室的門,忽然從外面被用力推開,美術講師斯坦瑞匆匆走了進來。他直接把視線投射到趙毅身上,眼神明顯帶有幾分得意,還有隱隱的興奮和快感。

「趙毅,出來一下——」

看了一眼站在身側的張小嫻,趙毅輕輕放下手裡的鉛筆,跟著斯坦瑞大步走出教室。

他多少能夠猜到,從不對自己抱以笑臉的美術講師,在這個時候忽然找到自己的真正用意。

斯坦瑞沒有說話,只是速度很快地走在前面——旋轉樓梯、六樓、五樓、四樓……一直走到二樓,懸掛著「系教務處」銘牌的房間門口,他才停下腳步,推門,走進。

房間很寬敞,靠近窗戶西側的位置,擺放著一張式樣普通的辦公桌。一個身材微胖的中年人坐在桌子旁邊,交疊著腿,手上把玩著一枚硬幣。看見斯坦瑞走進房間的時候,他那張刻板僵硬的臉上,也顯露出略帶譏諷的淡笑。

「你先出去吧!我想和他單獨談談。」

中年男子淡淡地吩咐著。斯坦瑞似乎想要說點兒什麼,卻欲言又止。他思索了片刻,朝著男子鞠了個躬,轉身離開房間。

男子一直盯著趙毅,並不是對他行注目禮,而是顯露出清晰可辨的敵意。

「你叫趙毅?」

男子將硬幣裝進口袋,順手摸了摸身上青灰色西裝胸前位置的銀色紐扣。這動作過於生硬,顯然是想要用這種方式,讓趙毅看到紐扣中央凸起的家族紋飾,凸出自己顯貴的身份。

趙毅從旁邊拉過一把椅子,坐下,沒有回答,臉上的神情也很平靜。

他不是犯人。在這個時候,任何人都沒有資格用教訓般的口氣對他講話。

這種表露出冷漠和蔑視的態度,顯然激起了中年男子的怒意。他皺起眉頭,目光冷峻地望著對方。他停頓片刻,忽然極其古怪地笑了起來。

「我叫亞度尼斯。托德。」

男子的話音,命中著重於名字末尾的姓氏。他將雙手放在膝蓋上,慢慢玩弄著戴在無名指上的鑽戒,擠出一個非常難看的笑,說:「查爾斯和我一樣,都擁有相同的姓。」

趙毅平靜地看著他——到現在為止,他一直沒能聽明白對方想要說些什麼。名字和姓氏對他而言不具備任何意義。雖然多少能夠猜出,眼前這個男人應該與昨天晚上的衝突有關,但他很不習慣這種做作且傲慢的談話。

何況,昨天晚上在「黑傑克」酒吧的出手,純粹是被酒精和胖子梁良受傷所刺激。他根本就不知道查爾斯的名字,只知道那傢伙被自己打得很慘,鼻樑至少是粉碎性骨折。

「誰是查爾斯?」趙毅下意識地問。

弄清楚這個問題的確很重要。只是,脫口而出的同時,亞度尼斯,也就是中年男子臉上的表情,也變得非常精彩——尷尬,惱怒,幾欲發狂。

「你應該不會忘記自己曾經做過什麼吧?」

亞度尼斯盯著趙毅,足足過了好幾秒鐘後,才說:「查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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