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節 恐嚇

文件的紙頁非常平整,手指輕撫,有種流暢的光滑觸感。

奧爾加一直注視著趙毅。雖然臉上一直帶著笑,但他的內心卻很緊張——作為柏萊茲的律師兼密友,他的個人利益完全與伯恩斯坦家族捆綁在一起。因此,在他的公文包里,隨時都準備著兩份內容截然不同的空白協議。其中,A備件屬於正常的利益對等合約,也是在公開場合所用頻率最高的一種。而B備件則帶有大量不平等條款,各種語焉不詳,莫棱兩可的含糊字句,經過專業化的法律解釋,可以將原本屬於簽約人的各種收益全部剝奪。

在奧爾加看來,這其實算不上卑鄙。誰都喜歡自己口袋裡的鈔票越來越多,商場上爾虞我詐的各種手段層出不窮。商人們總是希望儘可能榨取更多的剩餘價值,能夠少花一個子兒,他們絕對不會給僱傭者多開一分錢的工資。

擺在趙毅面前的,是具有利益掠奪性質的B備件。即便是資深律師,也很難在短時間內看出其中倪端。何況,這場談判本來就很倉促。但在奧爾加和柏萊茲看來,只要趙毅能夠簽署,所有的問題都將迎刃而解。

他應該是一個在談判方面毫無經驗的新手。這就是伯恩斯坦糖業集團的機會。

說穿了,這相當於一個無形陷阱。奧爾加和柏萊茲則是守候在旁邊的獵人,在急躁、壓抑、激動的心理折磨下,正眼巴巴地望著趙毅這頭獵物,等待著他主動邁出腳步,落入自己的控制。

趙毅並沒有想要拿起文件仔細翻閱的意思。他瞟了一眼文件末尾的簽約金數額,淡淡地笑了。

代表聯邦元的特殊貨幣符號旁邊,有一串清晰的阿拉伯數字——「20,000,000」。

「兩千萬,這就是你給出的價碼?」

趙毅將文件朝前一推,語氣充滿顯而易見的譏諷。

「這只是初步的意向性價格——」

奧爾加沖著正準備發作的柏萊茲使了個眼色,微笑著,用最溫和的口氣說:「按照協議規定,您可以從每一批成交貨品當中,按照等級和售價的不同,分別提取百分之十至十六的利潤分成。作為誠意的表示,這些款項的所有賦稅均由我方代為繳納。請相信,伯恩斯坦糖業集團將在最短的時間裡,把膠質巧克力全面推向市場。一年,最多不超過兩年,您就可以躋身於億萬富翁的行列。甚至,有可能成為這個世界上最年輕的十億富豪。」

年輕律師的口才的確不錯,用語言勾畫出來的美妙前景,充滿著令人難以抗拒的誘惑。趙毅平靜地注視著文件,沉默了大約十秒鐘。忽然,他推開椅子站起,用略帶冰冷的口氣說:「抱歉!我們之間的談話,應該不會有什麼結果。」

他原本以為能夠聽到一個比格魯伯所給更高的價碼,卻發現辦公桌對面所謂集團總裁,只能給出區區兩千萬的收購價。這就好比某人把你從擺滿龍蝦鮑魚貴禽珍饈的餐桌上拉下來,聲稱帶你去品嘗比這更加昂貴的豪華大餐。然而,所謂的美餚珍饌,不過是普通的蛋炒飯加鹹菜……趙毅覺得,自己能夠控制住如同火山一般想要暴怒的情緒,沒有當場掀翻桌椅,已經是極其紳士的表現。

「請等一下,如果您對這個價格不太滿意,我們還可以繼續商量。」

奧爾加連忙側過身,攔住去路,加快語速說:「您可以提出任何要求,我們會盡量予以滿足。」

趙毅認真地看了一眼這個妖媚的男人,平靜地說:「我們不可能達成任何協議。兩千萬……呵呵!這個價位實在太低了。」

他沒有出言譏諷或者直接喊出數十億之類的天文數字。在這個世界上,每一個人力量都有其極限。用資產億萬豪族的標準,去要求全部身家不過數百萬的小富翁,這根本就不現實。

有些話,說出來的確很傷自尊心。趙毅言盡於此,他相信,以對方的智慧,應該不難聽懂自己的潛台詞。

奧爾加沒有繼續阻攔。他臉上仍然掛著微笑,身體卻朝旁邊側了側,讓出足夠寬敞的通道。同時,伸出左手用力按緊柏萊茲的肩膀,微躬著腰,對著趙毅做了個「請」的姿勢。

隨著房門慢慢合攏,貴賓室里的氣氛,再次恢複平靜。

「你為什麼不讓我動手?」

柏萊茲緊盯著奧爾加,蒼白的面頰上,充斥著被淤壓的憤怒。他用力甩開對方壓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惡狠狠地說:「我可以用更強硬的方法,把這個傢伙留下來。我有六名四階力量型強化異能者,想要對付他其實很簡單。既然他拒絕接受我們的開價,那就省下這筆錢,僱傭其他人為我們賣命。要知道,有很多種方法,可以把一個活人從這裡帶走。最多只需要兩百萬聯邦元,就能洗掉會場的所有監控錄像。」

「讓我怎麼說你呢?親愛的,你總是那麼衝動……」

奧爾加嘆了口氣,伏低身子,趴在柏萊茲的肩膀上,說話聲像女人一樣甜糯,帶有幾分撒嬌的意味:「工業聯盟理事絕對不是你能夠招惹的對象。何況,想要解決這個問題,並不是只有你想像中那些簡單的辦法。別忘了,這是一個科學技術高度發展的時代。如果換個角度來看問題,你會發現……它們其實並不複雜。」

說著,奧爾加從擺在桌面上的白瓷盤裡,伸手拿起一小塊切碎的巧克力,帶著邪惡的微笑,久久凝視。

……

科學家研究表明——太陽,將在五十億個地球年後毀滅。當然,也有另外一種矮橙星與太陽相撞的說法,將這個時間期限提升至一百五十萬年以後。無論誰對誰錯,那個充滿黑暗與絕望的時刻,都距離現在過於遙遠。地球仍然被燦爛的陽光普照,人們依然按照各自的固定軌跡,為了生活而奔波、忙碌。至於以後……死去的人們,永遠不會從墳墓里爬出來,與生者共同應對災難。

鉛筆從紙面上划過的「沙沙」聲,永遠是畫室里唯一的基調。只有在課間休息的時候,才會聽見從教室角落裡傳來的小聲交談。

趙毅刻苦而認真地畫著。

對於繪畫,他有著旁人難以理解的頑固和執著。這是他的理想,也是從幼年時期在S12基地生活、遊戲、娛樂的最主要構成部分。那個時候,倖存者們只是將這種塗鴉當做小孩子的一時興趣。他們當中,沒有人能夠在這方面給予趙毅指導。也正因為如此,隨著畫技逐漸提高,忽然發現軍人與科學家在這方面遠遠落後自己的趙毅,也很自然萌發出孩子般的自豪。

這是他在那個時候,最值得誇耀的事情。隨著年齡增長,最初的興趣,也漸漸轉換成為固定在腦海深處的理想。

可是,連趙毅自己也無法否認,他的確是美術系F班畫技最糟糕的學生。儘管他非常努力,也很刻苦,但這種需要時間積累,通過大量訓練獲得的技術效果,根本無法在短時間內超越。

他就像是一隻頑固的蝸牛,朝著認定的方向緩緩蠕動。雖然很慢,卻總是在不斷前進。

擺在教室中央平台上的石膏頭像,已經換成了太陽神阿波羅。按照偷偷溜進教室看過趙毅畫畫胖子梁良的說法——那就是一個被冠加以神聖頭銜的地球人雕像。不過,趙毅的心情並沒有因為這種開解而變得舒暢。相比伏爾泰稜角分明的面部輪廓,阿波羅那張微胖的臉,實在很難用線條加以表現。尤其是石像上那些被古代藝術家精心雕刻出來的捲曲頭髮,簡直讓他不知道應該如何下筆,甚至有些抓狂。

如果教室仍然保持以前的格局,趙毅的內心或許會平靜許多。

那個時候,他總是獨自縮在角落裡,不受人關注,卻很自由。

現在,張小嫻和艾斯的畫架就擺在自己身後。他們隨時可以看見自己的畫。這讓趙毅很不舒服,有種私人空間被窺探的感覺。可是,他無法對這種行為提出抗議或者抱怨——教室並不屬於個人,學生們可以在任何角度和位置畫畫。

正如英俊的美術講師斯坦瑞說過的那樣——趙毅選擇的視角很偏,這也是他為了躲避旁人目光的無奈之舉。然而,張小嫻與艾斯似乎也有同樣的嗜好。他們就站在趙毅身後,形成一個不規則的小三角。

「你好,能借我用一下你的工具刀嗎?」

旁邊,傳來一個明顯過於柔膩的男聲。趙毅不用轉身也知道,這是那個叫做的麥基的同班男孩。這傢伙個頭很高,如果不是臉上長有太多雀斑,倒也勉強配得上「英俊」這兩個字。

從上個星期開始,麥基每堂課都會到自己身後呆上十幾分鐘。當然,他的目標不是趙毅,而是站在身後,從同一角度對石膏像進行觀察、繪畫的張小嫻。

平心而論,張小嫻是個長相不錯的女孩。

雖然是亞裔,她的皮膚卻很白,也有著黃色人種特有的細膩。黑而長的睫毛,使眼睛看起來有種特殊的韻味。飽滿的胸部至少有四十D,這種非常美妙的曲線,在她的腰部極度收斂,向下,至臀部位置開始朝兩邊擴散,形成圓潤挺翹的弧度。尤其是那雙修長筆直的長腿,很容易引起最直接的視覺遐想。唯一的缺點,就是近乎凝固在面孔上,令人難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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