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宿安府外顧大家 第178章 不懼

「十八娘……」

「妹妹……」

伴著兩聲熟悉的稱呼,僕從擁著曹氏和顧海進來了。

顧十八娘猶自感覺是在做夢,她的視線落在二人身上,曹氏較半年前豐腴些許,顧海依舊瘦削,但眉眼神態更加沉穩,風塵僕僕之下掩蓋不了那熟悉的親人感覺。

他們是真的回來了!

「我還以為……還以為……」顧十八娘撲進曹氏懷裡,緊緊抱住娘,放聲大哭。

「原來是這麼回事……」

平靜下來,一家三口在屋內坐定,聽清原委的顧海和曹氏不由笑了,都鬆了口氣。

原以為顧十八娘受什麼委屈了……

「早在疫之初我們就已經離開南漳了……」顧海笑道。

「路上娘病了一時,耽擱了路……」曹氏插話說道:「其實也沒什麼大礙,只是你哥哥太小心了……」

「後來癘疫來了,很多路都封了,消息也遞不過來,繞了彎路坐過來,正好遇上靈元……」顧海說道,看著顧十八娘面上殘留的悲傷,不由有些愧疚,「都是哥哥不好,讓妹妹擔心了。」

顧十八娘搖著頭笑。

「小姐……」靈寶從門外跑進來,身後跟著彭一針,顯然他們已經從下人口中得知消息,面上是又驚又喜。

靈寶一頭撲進顧十八娘的懷裡,還沒來得及大哭,被顧十八娘在腰裡狠狠地掐了一把。

她立刻領會,強忍住已經到了嘴邊的哭意咽了回去了,彭一針也接到顧十八娘的眼神示意,硬生生地將那聲大叫憋回去。

「夫人,少爺……」靈寶投向曹氏二人,「你們回來了……」

這一天一夜,她簡直如同身在地獄,沒想到轉眼三人都出現在眼前,簡直是珍寶失而復得,大悲之後大喜,她跪行過去抱住曹氏終於得以痛快大哭。

曹氏只當她擔心自己困於癘疫,少不得抱著安慰一番。

顧海的視線卻在三人面上掃過了,眉頭微微皺起。

閑話過後,因為周途勞頓靈寶帶著一干僕婦服侍曹氏歇息,彭一針雖然有滿腹的話要問,礙於顧海在場,只得忍著告辭。

顧海自然起身相送,被彭一針死命攔下。

「這可使不得,你現在是官老爺,要折煞我……」彭一針說道。

「我去送,我不是官老爺……」顧十八娘笑道。

二人交換一個眼神,顧海在一旁只當沒看到,笑了笑,果真沒有再相送。

一出客廳門,彭一針就迫不及待地要問。

顧十八娘沖他抬手制止,「我很好,我沒事,彭大叔,你放心。」

她的神情凝重,一字一頓地說道。

彭一針愣神看她一時,便重重點頭,「好,沒事就好。」旋即看著顧十八娘鄭重道:「如是有事,十八娘你也請儘管說。」

「如果說人生如戰場,那麼我顧十八娘前方迎敵,敢將後背交予的人不多,彭大叔是一個。」顧十八娘也鄭重說道。

二人目光對視,一切盡在不言中。

彭一針拱手告辭。

「彭大叔。」顧十八娘下意識地就喚住他,話到嘴邊卻又遲疑。

「大侄女,有什麼話儘管說……」彭一針停下腳轉過身帶笑說道。

顧十八娘看著他,心中波濤起伏,彭一針的醫術到底如何,自從知道沈安林是裝殘後,她是一點底也沒了。

神醫……治好一個原本沒有病的人,怎麼能夠稱得上是神醫?

彭一針被她的眼神看的莫名其妙,「十八娘?」

「彭大叔……」顧十八娘凝神,遲疑一刻,慢慢說道:「你聽過一種嗜睡的病么?」

「嗜睡?」彭一針皺眉,「有這種病?」

他不知道……顧十八娘面上閃過一絲黯然,所以說太醫院都看不出的病。

「沒事了,我就隨便問問,聽人說起,有些好奇,嗜睡怎麼也算病呢……」她打起精神,掩下黯然,笑道。

彭一針哦了聲,眉頭微皺看了顧十八娘一眼,沒有再說話,告辭而去。

站在大門外,顧十八娘不由向文郡王府的方向看了眼,只覺得心中如同塞了一團棉絮,真的沒救了么……

可是,娘和哥哥怎麼回來了?難道不是死於癘疫?而是還有別的死亡在等著他們?

顧十八娘轉身奔回去,遠遠地便見顧海在屋檐下負手而立。

當年仙人縣裡愣頭愣腦的少年,如今已經褪去青澀,身材長開,氣質穩重,已經隱隱帶著鐵器經歷淬鍊的沉渾。

顧十八娘停下腳,抬頭看著顧海,顧海也正看著她,並且揚起一個燦爛的笑,她的眼淚就斷線般滴下。

坐在書房裡,兄妹二人秉燭夜談。

顧十八娘將事情仔細地講了,當然,隱去了她當初為說動文郡王相救顧海而拋出的預言,以及這次被威脅要同死的事,只說如何得到癘疫的消息,又忽地被突然請到文郡王府問葯,然後將自己對命運猜測說來。

「原來如此,怪不得你見了我和娘是如此大的反應……」顧海恍然,輕輕地嘆了口氣,看著顧十八娘眼底的血絲,失魂落魄的眼神。

「哥哥……」顧十八娘的眼淚再一次滴下,幾乎將下唇咬破,帶著一絲絕望一絲憤恨,「我們註定是逃不過命運的嗎?為什麼就非要我們死……」

顧海看著她,神情凝重,忽地搖了搖頭。

「十八娘,我想,你錯了。」他聲音緩緩地說道。

顧十八娘抬眼看他,有些不解。

顧海的眼神溫潤如玉,卻又明亮如星。

「十八娘,你還沒有放下……」他輕聲說道。

「十八娘,你已經放下了仇恨,卻並沒有放下懼怕……」

「你害怕,一直都害怕,怕人,怕事,甚至怕自己……」

顧十八娘如遭雷震,怔怔看著顧海,情緒劇烈起伏。

「我……沒有怕……」她聲音乾澀地說道。

顧海走近她,微微彎下身子,扶著她的肩頭,看著她的眼。

「十八娘,質問族長,斥罵姊妹,競鬥藥師,別人犯你一步,你還他十步,咄咄逼人氣勢洶洶……」顧海輕聲緩語說道:「可是,這都是因為你害怕,所以逼著自己不害怕,而不是,因為你不怕所以便不怕……」

顧十八娘被他這害怕不怕繞得有些頭暈,但心內思緒卻是起伏不定,默默地念過這一番話。

她……害怕嗎?是的,原來她日夜難眠,劍拔弩張對外,皆是因為她害怕。

害怕別人欺負她,害怕別人負她,害怕別人害她,害怕他們再一次死去……

「十八娘,我記得我很早便和你說過,其實不是命運決定我們,而是我們決定命運,」顧海半蹲下來,看著她的眼,「你總說是命運安排我們一步一步遇到險境,比如我入獄,這明明是我自己的選擇,我自己所為,才得的結果,並不是誰或者冥冥之中的外力推我逼我如此……」

這些話顧海的確說過,但顧十八娘一直沒往心裡去。

「可是,可是,命運就是那樣的……」她喃喃說道。

「它不是。」顧海聲輕,卻堅定,帶著不容置疑,「它不是……從你醒來那一刻,它就變了,或者說,你之所能醒來,就是因為命運改變了……十八娘,既然已經變了,你就要放下……」

顧十八娘看著顧海,神情變化,眼神閃爍。

放下!放下!

「十八娘,人之一生,波折無數,變幻莫測,自古以來便無平坦大路一帆風順,路都是我們自己走出來的,難免遇到磨難,甚至危險,換做誰也是無可避免的,並不是什麼命運特別針對誰的安排,既然已經上路了,就別想那麼多,會遇到好路,也會遇到壞路,這沒什麼好怕的……」顧海用力拍了拍她的肩頭,「十八娘,我們不懼生,亦不怕死,你自己也說過,盡心竭力,雖曰未學,子曰學亦。」

顧十八娘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言。

「是的,哥哥,你說得沒錯……」她慢慢說道,面上浮現一絲苦笑,「我害怕,我一直都在害怕,很害怕……我怕活著,又怕死,我口口聲聲心心念念要對抗命運,我如果不怕它,何必要對抗它,我坦坦蕩蕩而活,痛痛快快而生,有什麼必要去對抗什麼……」

說著她自嘲一笑,「原來我只是放下別人,卻還沒放下自己。」

「是,所以,你實話告訴哥哥,在見到我們之前,你是不是已經心灰意冷,打算坐等命運安排了?」顧海笑道。

顧十八娘苦笑一下,「原來我是自己被自己矇騙,自己被自己嚇慌了手腳,失了心神。」

「是呀,你心裡不放下,所以才時時刻刻被它牽著走,被它禁錮,如同困獸。」顧海整容說道:「十八娘,我和娘,都希望你過得開心,人生在世,不在長短,在心,在怎麼過怎麼活。」

顧十八娘默默念了邊,抬頭看著他道:「這就是人而生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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