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建康城內小藥師 第126章 無常

那一次接到老和尚邀請聽佛經,別說顧漁見了顧十八娘大吃一驚,她見了顧漁也大吃一驚呢,以顧漁的聰明勁,不胡思亂想才怪呢,更要命的是,顧海竟然在鄉試中壓了顧漁一頭,別的人可能沒什麼感覺,反而覺得顧漁這成績真不錯,但對於重生的顧十八娘來說,心裡總有些異樣的感覺。

為什麼單單叫了顧漁來聽經?他們一家人的命運是改變了,而顧漁的命運也變了,而這變化……

顧漁那滿是嫉恨的眼神頓時浮現在她眼前,讓他們兄妹倆百思不得其解的敵視似乎有了出處。

跟這老和尚肯定有關係!

「女施主覺得老衲說的不對?」瞭然大師笑道。

「當然不對,憑什麼我們就該……」顧十八娘冷聲說道,話說到此,忽地一凜。

這老和尚,想要套自己的話!

顧十八娘看向瞭然大師,不管這個老和尚看出了什麼,但是這種荒誕的事決不能從自己口中得到承認!

「……師父也說了,萬物皆有定數,順其自然,參透卻不能說透,難道不是嗎?」她含笑道。

瞭然大師哈哈笑了,點點頭,「女施主悟得好!」

「不知道大師參透了什麼?」顧十八娘有心探探他的底,問道。

瞭然大師卻是指了指身旁,「女施主看到什麼?」

時近冬日,地上修葺整齊的芳草依然萋萋,枯黃一片。

「女施主,天道循環,四時交替,萬物有定律,不可相違。」他緩緩說道,一面矮下身子,隨手撥了撥枯草,露出一隻即將僵死的甲蟲,念了聲佛號,「女施主覺得這個甲蟲可憐嗎?」

顧十八娘沒有說話,看著那地上的甲蟲,伸著四腳掙扎。

老和尚伸出手指輕輕一推,那甲蟲翻過身來,艱難地爬行入草中不見了。

「我伸手助它,似是能活,但天近寒冬,萬物肅殺,它躲得過這一時,躲不過這一世蟲命輪迴。」瞭然大師站起身來,看著顧十八娘笑道。

「那它就該認命去死?」顧十八娘淡淡道。

「須彌雖高廣,終歸於消滅,大海雖淵曠,時至還枯竭,日月雖明朗,不久則西沒,大地雖堅固,能負荷一切,劫盡業火燃,亦復歸無常……」瞭然大師沉聲答道:「無非該或不該,此乃無常,女施主,佛說,諸法空相,唯有放下才是真,莫要貪、嗔、痴、慢……」

顧十八娘忽地笑了,笑聲打斷了老和尚的話。

瞭然大師面上並沒有絲毫被冒犯的不悅,看著眼前的小姑娘,面上只有慈祥。

「多謝大師指點。」顧十八娘收了笑,「小女明白,但是放不下。」

「既然如此,女施主苦矣。」瞭然大師嘆息一聲。

「佛曰人生皆苦。」顧十八娘笑道,施禮告辭。

馬車粼粼,看著女兒若有所思,曹氏沒有打擾她,將手爐輕輕地放在她懷裡。

「娘。」顧十八娘回過神往曹氏身邊靠了靠,聞著母親身上暖暖的香氣,覺得幸福無比。

只要能留住這幸福,付出再多也是值得。

「你哥哥過了年就十七歲了,貢士也考上了,該議議親事了……」曹氏攬著她的肩頭,想起重要的事。

那一世哥哥沒等到娶親就死了,可以說斷了他們顧家的香火。

「是。」顧十八娘坐正身子,點頭道。

一個原本該死的人娶妻生子,這才算是真正的改變了命運!

「到時你幫娘看看。」曹氏笑道,想到兒子的婚姻大事,面上不由激動。

顧十八娘點點頭,笑著說聲好。

正說笑著,馬車猛地一停,街道上比往日喧嘩了許多,透過車帘子隱隱還有哭聲傳來。

「夫人,前面路堵了。」車夫說道。

這還沒進臘月街上怎麼會那麼多人,母女二人打起車簾看去,見前面果然密密麻麻的一群人,群情激動。

「怎麼了?」曹氏問道。

話音才落就見更多人涌了過去,口中紛紛喊道葉將軍死了葉將軍死了。

葉將軍,還是死了,顧十八娘抬頭看看天,天色陰沉,一如前世消息傳到建康那時。

「天日昭昭!天日昭昭!」

「奸臣當道!奸臣當道!」

哭聲喊聲震天,而這時一隊隊衙役官兵也涌了過來,想要驅散人群,場面一時混亂起來。

「繞路吧。」顧十八娘放下帘子。

「葉將軍,你爹爹說過是個很好的官,怎麼會謀反?」曹氏見不得生殺之事,面色微白,一面喃喃念佛。

「他沒謀反……」顧十八娘低聲道。

她的話沒說完,就被曹氏掩住嘴,帶著驚恐的眼神沖她搖頭。

這是朝廷的判決,這是皇帝的金口。

顧十八娘明白,不再說話,消息似乎傳遍了建康城,走到哪裡都見三五成群的人聚在一起竊竊私語,也有神情激動大聲說話的,但說了沒兩三句,就會被人遠遠地躲開,或者被家人拉走。

繞了一圈回到家門口,剛拐進巷子口,就見四五個青衣小廝陰陽怪氣地喊著什麼逆賊處決,蒼天有眼之類的話,扯著一串炮竹從自己家門前跑過,轉個頭又跑回來。

小廝們笑鬧著剛到顧家門前,就見一輛馬車猛地停下,跳下一個姑娘。

小廝們自然認得大名鼎鼎的顧十八娘,頓時都停下腳住了口。

「滾。」顧十八娘冷冷掃了他們一眼。

果然開口凌厲,小廝們不由縮頭,但還是有幾個大膽地哼了聲,站出來皮笑肉不笑地道:「十八小姐,這是你家門前不錯,但這巷子可不是你們的,得讓小的們走不是……」

他的話沒說完,就見那十八小姐不耐煩地擺擺手,一旁侍立的兩個車夫立刻掄著馬鞭子就衝過來。

「打你們這群小崽子,敢跟我們小姐這樣說話。」

果然狗隨主子,如此粗暴無禮,小廝們立刻抱頭散開。

「站住!」

跑了沒兩步,聽那姑娘在後斷喝一聲,小廝們一愣停下腳斜眼看去。

「回去告訴你們少爺,他的心意,我們收到了,快要過年,多歇歇,別再勞神費力的。」顧十八娘冷聲說道。

小廝們一驚面露幾分慌張,再不敢停留撒腳跑的沒影了。

下車的曹氏聽到她的話有些不解,想要問見女兒神色不虞,便沒有開口。

「少爺呢?」一進門顧十八娘就問。

「在書房寫字……」丫鬟們答道。

「娘,我去找哥哥。」顧十八娘對曹氏說道。

「多讓他出來走走,別總悶著。」曹氏囑咐道。

顧十八娘點點頭去了。

書房門緊閉,兩個小廝遠遠地縮著手站著,看到顧十八娘過來,忙問好。

顧十八娘直接推門進去了,屋子裡的炭火熄了,透著幾分寒氣,散落一地的紙。

顧海站在書桌前,揮毫疾書,似乎並沒有察覺顧十八娘進來,一張又一張的紙不斷飄落。

「取火盆來。」顧十八娘對外說道。

站在門外還沒來得及探頭的小廝忙應聲去了。

火盆擺進來,屋子裡似乎一下子暖了起來,揮退小廝關上門,顧十八娘並沒有看顧海,顧海也並沒有停下手,兄妹二人似乎互相視而不見。

顧十八娘撿起地上寫滿天日昭昭的紙,一張一張地放入火盆。

最後一張紙化為灰燼,屋子裡已經是煙霧瀰漫,腳步聲響,顧海走到窗邊,啪啪地將窗子打開,清冷的空氣立刻撲進來吹散了煙霧。

「你還記得天日昭昭是誰說的嗎?」顧海開口說道,聲音有些乾澀沙啞。

顧十八娘自嘲地笑了下,搖了搖頭,「我除了謹記那幾日卸了朱釵首飾,別的事什麼都不記得,也沒人和我說。」

「是葉將軍臨行前用血寫的四個字,葉將軍一生戎馬,結局竟是這四個字!」顧海的聲音有些哽咽,「這就是天道綱常嗎?這就是天道綱常嗎?」

他說不下去了,一拳砸在桌子上。

「這是天道綱常。」顧十八娘走過去,握住哥哥的手,「再等五年,新帝登位就會給葉將軍一個公道,哥哥,天道綱常,善惡有報,哥哥,微不足道的我顧十八娘,懷著一腔冤屈而死,上天尚且給我重生的機會,自會給葉將軍一個公道。」

說了一席話,顧海的情緒終於好多了,伸手拭去顧十八娘臉上的煙灰。

「哥哥,事情已經這樣,你千萬不要再多想,」顧十八娘帶著幾分擔憂道:「也不要衝動行事,我還記得就連沈家那個國公爺也因此受到牽連,我不是說要哥哥你不辨是非,我是說……」

「我知道。」顧海笑了,打斷妹妹的話,「我知道,門外的喧鬧我都聽見了,你瞧,哥哥我不是沒有熱血沖頭出去斥罵他們,也沒有捲起包袱直奔京城去都察院跪著……」

「我知道哥哥不會被顧漁三兩句話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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