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顧十八娘脫口而出。
掩著嘴,壓制住一陣巨咳的劉公瞪了她一眼。
「老伯。」顧十八娘換稱呼,疾步往他面前走,「正好你回來了,讓彭先生給你把脈……」
劉公的咳嗽過去了,沖顧十八娘擺擺手。
「別逗了,我還用他把脈……」他說道,「你的功課做完沒?一天到晚閑操心!」
「彭先生是神醫……」顧十八娘不理會他轉移話題,接著說道。
「就是華佗……」劉公順口道,話一說半收住,看著顧十八娘顯然一臉堅持,便嘿嘿笑了,「我說丫頭,我自己的病自己知道……這樣吧,你去給我做個滾痰丸來……」
「吃這個就成?」顧十八娘對醫理不通,狐疑問道。
「成。」劉公點頭,催著她快去。
顧十八娘哦了聲,這才轉身。
「對了,七月初一您不出門吧?」她又轉過身問道。
「做什麼?」劉公一手撫了撫胸口,問道。
「有件喜事,我在白鶴樓設宴,想請您賞臉也去。」顧十八娘笑道。
「什麼喜事?你哥哥中進士了?」劉公好奇說道,一面又搖頭,「不對,還沒考呢……再不然是你這丫頭定了人家了?」
顧十八娘但笑不語,只要他一定去。
「行,白吃飯,我還能不去……」劉公嘿嘿道。
顧十八娘這才笑著轉身而去,腳步輕快。
這丫頭很少笑,就是笑也是假笑,劉公揉著亂糟糟的頭髮,若有所思地看著少女挑選了藥材進了炮製房,雖然相處日子不長,但他很清楚能值得這丫頭露出真心笑的時候不多。
這個丫頭……劉公嘆了口氣,轉身進屋了。
與此同時,建康的所有藥行都收到署名顧十八娘的請帖,不管規模大小,這讓很多人都很吃驚,也很惶恐,尤其是曾經參與那次保和堂事件的藥行藥師。
那件事之後,保和堂退出建康藥行界,其他地方的生意也大受損失,而且名喚董老爺的一個名藥師,也不知道何故銷聲匿跡了,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這一切都跟這位顧娘子脫不了干係。
帖子上什麼都沒寫,大家互相打聽,也打聽不出個頭緒,只得忐忑地等待七月初一的到來。
一場夜雨過後,萬物靜籟,曹氏托著湯盅來到顧十八娘的門前,見屋中一如既往亮著燈,在窗欞上映出一個伏案靜讀的纖瘦身影。
「十八娘……」曹氏推門進來。
「娘,怎麼還沒睡?」顧十八娘忙起身笑道,一面伸手接湯碗。
曹氏看著女兒單薄的面容,伸過來的粗糙的手,心內五味雜陳。
「十八娘,你想好了?」她嘆口氣道。
顧十八娘一笑,將湯茶几口喝完。
女兒的一舉一動一笑一言,都跟以前天壤之別,不似以前也不似同年的少女們,這個體內真的是二十多歲的靈魂……
離開母親哥哥單獨活了十年的靈魂,再經過生死,這個靈魂已經足以堅強明智了。
看到自己的孩子變得令人欣慰,是件高興的事,但想到這改變是怎麼來的,曹氏就覺得心刀扎般地疼。
如果丈夫還在,如果不是家勢凋敗,女兒也不會做出這個選擇吧?
曹氏的眼淚啪啪地掉了下來。
「娘,這有什麼難過的?」顧十八娘放下湯碗,笑道。
「我是高興的……」曹氏擦去眼淚,掩下心酸,撫著女兒散開如水般鋪下的烏髮,燈光下看去,女兒明眸皓齒,算不上光彩奪目,但也清秀可人……
「娘,我想,有個士族身份,找個好婆家得個好姻緣,不一定是就是幸福的全部定義。」顧十八娘對於曹氏的心事了如指掌,她一笑,「更何況,什麼叫好姻緣?難道只是嫁個富貴權勢人家就是好姻緣?」
說著自嘲一笑,「這樣的話,我也算是幸福之人……」
曹氏垂淚,憐惜地撫著她的手,那一世士族身份沒有給她帶來任何益處,落下的只有刻骨銘心的悲傷仇恨。
「娘,」顧十八娘遲疑一刻,問道:「你會不會覺得有我這樣的女兒很丟人……」
她的話沒說完,被曹氏掩住了嘴。
「娘一定是幾世苦修才得來福氣,有一個你這樣的女兒。」曹氏柔聲說道。
顧十八娘一笑,隱瞞在心底的那一絲擔憂化去。
「這是你哥哥剛送來的信……」曹氏拿出一張薄紙。
「又寫信來?」顧十八娘一驚,前幾天才收到信,這又來,莫非有什麼事?
「十八娘……是我讓人告訴你哥哥……」曹氏柔聲說道:「這是你的大喜事,也是咱們家的大喜事,錯過了,你哥哥定會遺憾……」
顧十八娘微微一怔,因為怕影響顧海的備考,她並沒有告訴他這件事,潛意識裡何嘗不是怕他反對。
娘雖然這樣說,但顧十八娘明白,她一定也是怕兒子反對所以去信說服。
哥哥會怎麼說?顧十八娘拿著那張薄紙忽覺得沉重,自己的行為的確是有些出格……但卻是非做不可!
她深吸一口氣,打開這張薄紙,這不是嚴格意義上的書信,更像練習詩詞的草稿。
一張薄紙上,只聊聊寫了兩行字。
心頭感恩血,一滴染天地。
顧十八娘只覺得眼前一熱,掉下一滴淚。
七月初一,天晴如洗,顧十八娘扶著劉公下車時,劉公還一臉不自在。
「來個吃飯,還非要換衣裳!」他嘟嘟囔囔,皺著臉,身上穿著一件新作的青綢夏衣,不時地拽兩下。
「我的麻袋呢……」他又忙回頭找。
「在這呢……」彭一針笑哈哈地恭敬地將麻袋遞過來。
劉公伸手抓住,這才覺得心安幾分,哼了聲,自己大步向內走去。
大廳里已經坐滿了人,禮盒在白鶴樓門樓里堆積如山,看到他們進來,所有人都站起身來,紛紛問好。
「你個丟人敗家的!」劉公顯然沒料到這麼大陣仗,頓時黑了臉,揚手給了顧十八娘一下,「說過多少次了,咱們藥師就是做葯,不跟人打交道!」
說著一臉恨鐵不成鋼,礙著人多,壓低聲音咬牙切齒,「你這個丫頭,笨得要死,指不定什麼時候被人騙了還幫人數錢……」
聽著他毫不客氣地指責,顧十八娘只是笑。
「師父,你對我真好……」她突然打斷喋喋不休的劉公,悶悶說道。
聲音裡帶著鼻音,似是從心底裊裊而來。
劉公不由一怔,一絲暖意忽地從枯老的心裡升起。
這丫頭雖然沒有過人的聰明,但識人察物上眼卻是很犀利,總能在別人話里剝絲抽繭,一針見血。
再多的話似乎沒有說的必要,劉公轉過頭嘆了口氣。
「顧娘子,顧娘子……」坐在左邊靠前位置的信朝凌看顧十八娘過來,忙揚著手打招呼。
顧十八娘看到了,沖他一笑,目光又落在安坐飲茶的信朝陽身上,點了點頭。
信朝陽放下茶杯,雙手沖她做了個恭喜的手勢。
顧十八娘一笑,投去一個你好聰明的恭維眼神。
信朝陽再次拱手,做謙虛笑意。
「哥,你這是什麼意思?」信朝凌不解地問道,一面學著信朝陽的手勢,看顧十八娘過去了,臉上的笑意未散,「這個,怎麼讓顧娘子笑得這樣開心?」
心裡打定主意,要牢牢記住,以討好財神爺。
信朝陽笑而不答,「坐下,別喧鬧,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看到顧十八娘將自己引向正中高高在上的一個獨位,劉公哼了聲。
「休想讓我坐那裡!」他一甩袖子,就在一旁的坐下來。
這個桌子上已經坐了黃會長等人,見他坐下來,立刻有三個年長的人讓開,顧十八娘也沒強求,任他坐下。
顧十八娘環視一眼大廳,見坐滿了人,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發出多少請帖,也無從知道來齊還是沒來齊,但這場面應該足夠了。
「多謝諸位應約。」她環視四周,朗聲說道,一面略一施禮。
大廳響起亂亂的還禮聲。
「今日請大家來,是見證一件大事。」在嘈亂聲平息後,顧十八娘接著說道。
大廳里的人交頭接耳,不知道有何大事。
顧娘子的哥哥中了解元,這個已經賀喜過了啊?難不成這小娘子要嫁人了?
那倒是大事,不過用不著這樣來說吧?
看著這場景,劉公忽地心裡一跳,一個曾經想過但已經被扔開的念頭冒了出來,一時間手心似乎有汗冒出來。
不可能吧……
「怎麼還不上菜!」他一頓筷子,低聲嘀咕一句,似乎這樣才能化解莫名的情緒。
「來呀。」顧十八娘伸手一抬。
卻並沒有飯菜上來,而是一行小廝捧著香爐等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