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建康城內小藥師 第97章 揭曉

二月初九,顧海走出家門時,天上還掛著點點寒星,四周灰濛濛的一片。

「這是吃的,這是穿的……」曹氏和顧十八娘拎著籃子跟在後面,一面走,母女二人一面翻看,只恐漏了什麼要緊的。

顧家巷子已經響起馬車駛過的聲音,巷子里點著燈,照的大地一片光亮。

「……娘,你放雙鞋子進去做什麼?」顧十八娘問道。

「……人多……每次都有被擠掉鞋子的……」曹氏笑道:「你爹當年考了三次,三次都被擠掉了,後來他囑咐我,將來海哥兒考的時候,一定要那雙備用的……」

說起了父親,母子三人都沉默一下。

「娘,你放心,我一定不會讓爹失望。」顧海回過頭,攬著曹氏的肩頭道。

曹氏眼裡淚花閃閃,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走出巷子口,就見街上亦是燈火通明,車馬以及步行的人排成長龍。

族長顧長春帶領家族中的長老們站在街口,上香敬酒,為顧家的考生們祈福。

顧海站在最後,旁邊是嘴裡嚼著點心只打盹的顧瀧,因為人多,街上又熱鬧,根本聽不到顧長春在前面激動地說些什麼。

「……真嘮叨,再不走,進考場就遲了。」有人不耐煩地抱怨。

看到顧海,沖他恭敬地問好。

「學兄這次一定高中。」他說道。

顧海笑著還禮,說不敢不敢,大家同進步。

顧長春終於講完了,端起酒,第一杯二杯灑在地上,第三杯則遞給了站在最前方的顧漁。

顧漁穿著素銀風毛直身棉袍,因為夜裡風大,罩著一件同色的寬氅衣,火把燈籠映照下,整個人如同冰雪鑄成,晶瑩剔透讓人不可直視。

他接過酒杯,先是恭敬給族中長老們施禮,然後才面對大家。

「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他朗聲說道,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顧長春面色激動,看著他,如同已經看到魁首的報喜帖子送到顧家祠堂了。

「呸。」顧瀧啐了口,轉頭看一旁的顧海面色帶笑,忙說道:「木頭,你肯定能考中,考第一!」

顧海一笑,說聲承你吉言,隊伍開始移動,大家各自尋馬車而去。

「哥哥……」顧十八娘扶著曹氏站在路旁,沖他擺手。

顧海遠遠地沖她們擺擺手,看著被擠在中間的馬車,乾脆從上面拎下考籃,大步而去。

「怎麼不坐車?」曹氏有些急了,離得遠,也聽不到顧海說什麼。

顧十八娘踮腳看了街上密密麻麻的隊伍,一笑道:「也許走著還要快些。」

「可是,畢竟還遠,夜裡又冷……整整要考兩天……」曹氏一臉憂色,看著顧海混入各種車輛的隊伍里。

「學兄。」

有人在後喚住他,顧海回過頭,見顧漁緩步跟上來,身後一個小廝拎著考籃。

「趁此機會,跟學兄切磋切磋,一較高下。」他面帶笑容說道。

顧海一笑,拱手道:「好啊,一較高下。」

站在一旁的顧長春等人視線一直放在顧漁身上,直到此時,順著他的視線才看到顧海,不由愣了下。

「那孩子是誰?」顧長春問身旁的一個老人。

那老人眯著眼看了好一會兒。

「好像是顧樂雲的兒子……」他說道,還帶著幾分不確定。

「就是他。」另一個老人說道,聲音帶著笑意,「聽說,學問不錯,舟山那老夫子對其頗為看重。」

「他?」顧長春顯然很意外,再次看向顧海。

顧漁與他都是步行,在車流中一前一後穿梭遠去了。

「他?」顧長春收回視線,哂笑道:「他能有他爹的一半才智就是謝天謝地了……」

他們父子倆的學問,他還不知道么?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嘛。」有人在他身後笑道。

顧長春回頭,見是自己的五叔,顧五老爺。

顧五老爺看著赴考的隊伍,臉上掛著一絲意味深長的笑。

「明天是個好天氣……」他抬起頭,捻著稀疏的鬍鬚,看著幽藍的夜空,東邊已經隱隱有光亮。

天色大亮的時候,街道上站著送自己家學子的老弱婦幼還沒有散去。

「娘,咱們回去吧。」顧十八娘扶著曹氏,「站了半夜了……」

曹氏這才覺得腿有些酸了,點點頭,再一次看了眼恢複通暢的街道,母女二人轉身回去。

因為考試要考兩天,顧十八娘這兩天沒有去藥鋪,留在家裡陪著曹氏。

兩日過後,街道上又迎來一次車流人流高峰,能在密密麻麻的人群里找到顧海,還得靠彭一針這個粗壯的人。

「海哥兒,海哥兒。」他招手喊著,撥開人群,將面色困頓的顧海拉過來。

一看到兒子的臉色,曹氏就掉眼淚。

「我的兒……」

顧海打起精神沖大家笑著。

彭一針順手給他診脈,笑哈哈地說道:「沒事,沒事,心神睏乏,睡一覺就好了。」

「少爺,考得怎麼樣?」靈寶關切又好奇地問。

靈元顯她問得唐突,在後拉了她一下。

「還好,還好。」顧海沖她和善一笑,「靈寶做的雞蛋餅很好吃,謝謝。」

靈寶沒想到他還特意誇自己這個,高興的眼睛都笑沒了。

「回家說,回家說。」顧十八娘笑道,招呼大家上車的上車,騎馬的騎馬,一行人熱熱鬧鬧地去了。

顧海睡了一天,再起來就又恢複如常,看看書寫寫字,安心等放榜。

這期間各種各樣的小道消息在流傳,有說莫某人的文章被考官大人稱讚,甚至還有人說某某人已經被定了案首了……

當然這些都是靈寶聽來的,在顧十八娘做葯的時候講給她聽。

顧十八娘聽了只是一笑。

「案首肯定不是你說的那個周學子……」她抬起頭淡然說道。

「為什麼?」靈寶將洗凈的草藥攤在簸籮上,很好奇顧十八娘篤定的語氣,「人家都說周學子是建康第一才子呢……」

顧十八娘沒有回答,而是停了手,望著眼前的白朮沉思。

不為什麼,因為命運里的案首是顧漁,不過不知道命運會不會改變……

說實話,她心裡焦躁不安,恨不得立刻知道誰是案首,但又期望永遠不要知道。

誰是案首,對她來說決定的是命運會不會改變。

如果案首依舊是顧漁,那是不是意味著那註定的一切還是會發生,只不過是時間早晚而已。

娘會死,哥哥會死……

顧十八娘閉上眼,只覺得胸口壓著巨石。

因為目前還是不出葯,所以顧十八娘只是來藥鋪練練手,過了午就回去。

借著開張那天的熱鬧,藥鋪的生意還是不錯,顧十八娘走出來時,看到等著彭一針看病的人有四五個。

「靈寶,你來抓藥。」靈元見她從一旁過去了,忙招呼給候診的人倒水的靈寶,自己跟了出去。

出了門,見顧十八娘站在門口不動,小小單薄的身子站在那裡,瓷白的臉色,似乎隨時都要碎開裂去。

縱然在笑的時候,眼底也帶著憂傷,靈元看著她走近幾步,卻發現又不知道該說什麼,便停下腳。

顧十八娘已經發覺人走近,回頭看。

「靈元,你來得正好,咱們去城外老丈那裡看看,他老人家回來沒。」她說道。

「好。」靈元立刻答道,轉身備車去了。

馬車停在茅屋外,因為一冬天的風雪,茅屋幾近坍塌,已經儼然不能住人了。

靈元站在顧十八娘身後,遲疑了許久,伸手將斗篷給她披上。

「謝謝。」顧十八娘回過神,抬頭沖他一笑,自己伸手繫上帶子。

靈元垂目不言,退開幾步,看她站在茅屋前陷入沉思,不敢打擾。

路旁黑土灌木中,已隱隱有枝丫泛綠,細細柔柔,不似冬日那乾枯僵硬,靈元便伸手扯了幾根,在手裡折來折去,慢慢地變成一隻螞蚱樣。

「你在做什麼?」顧十八娘的聲音在頭頂傳來。

靈元抬起頭,才發現不知不覺她已經站在自己身前,饒有興趣地看他手裡的枝條。

「瞎玩的……」靈元站起來,想要丟開。

「我瞧瞧。」顧十八娘接過來,托在手裡端詳,嘴邊笑意淺淺,「是小兔子?」

靈元點點頭。

「靈元手真巧。」顧十八娘笑著看他。

靈元有些不自在地扭開頭。

「還會做什麼?」顧十八娘問道。

殘冬的午後,懶懶的日光懶懶地照在狂野上,沒用多長時間,顧十八娘的手裡就抓滿了各式各樣的枝條勾勒的狗貓兔子……

「這個還是兔子?」顧十八娘看著靈元手裡的那個,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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