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卷 風波惡 第0688章 焚心以火

吃過晚飯,楊帆一家人也走上街頭,匯聚到興高采烈的人群中。

楊帆懷裡抱著孩子,小傢伙強壯的很,脖梗兒已經可以時不時地挺起來東張西望一番,當然更多的時候,他還是很喜歡舒舒服服地趴在老爹寬厚的肩膀上吐泡泡。

這孩子似乎把吐泡泡當成了一個遊戲,偏偏他老娘還特別喜歡讓他乾淨,整天跟在身邊用手絹去擦,越擦小傢伙越來勁兒,母子倆這種對抗始終持續著。只有他老爹抱著他的時候最痛快,楊帆從不管他吐不吐泡泡,所以楊帆的肩頭現在已經亮晶晶的結了一層薄冰。

這年頭,男人抱孩子的不多,不是男人犯懶,而是下廚、洗衣、抱孩子一類的事情,理所當然該是女人乾的,男人如果去做這些事情會被人笑話。

所以大街上很多領著老婆孩子逛街的,只能是身強力壯的大老爺們遊手好閒地走在前面,穿得臃腫不堪的女人懷裡抱著一個、手裡牽著一個,磕磕絆絆地跟在後面,那男人還要時不時地停下來,很不耐煩地等著他們。

像楊帆這樣的就很罕見了,好在大家的興趣都放在了各式的彩燈上,沒人有空閑去笑話他。

小蠻和阿奴一左一右地伴隨著他,古竹婷扮成了一個青衣侍婢,看起來也就十六七歲的模樣,楊帆剛看到她這副模樣的時候很是驚怵,他只知道年輕人可以通過各種手段化妝的更老一些,可要把一個人往年輕里化妝實在是無法想像。

但是現在不可想像的事情就發生在他面前,他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無論怎麼看,都找不到古姑娘不像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的證據,直到阿奴在他腰窩裡狠狠擰了一下,他才不再看下去。

小蠻不用抱孩子,就騰出手來,現在她的手裡托著一包「炸油錘」,她和阿奴一人手裡一根牙籤,時不時地扎一塊酥脆香甜的「炸油錘」,吃的津津有味,明明她們晚上已經吃的很飽,不知道這又粘又甜的東西為何這麼有吸引力。

「阿兄,今兒的白馬寺大法會辦得如何?」

小蠻一面東張西望,興緻勃勃地觀賞著各式各樣的彩燈,一面向楊帆問道。

楊帆嘆了口氣,道:「你還記得薛師兩次帶兵出征么?」

小蠻睨了他一眼,問道:「記得,怎麼?」

楊帆又嘆了口氣,道:「如果對手選擇不戰,薛師……必勝!」

小蠻烏溜溜的眼珠轉了兩轉,嘴裡含著一口「油錘」,腮幫子可愛地鼓著,問道:「如果對手想戰呢?」

楊帆搖搖頭,沮喪地道:「結果無法想像!」想著張昌宗兄弟二人把興沖沖的武則天引走時的場面,就像一記記耳光響亮地扇在薛懷義的臉上,楊帆都替他難過,只希望這薛和尚真的能想通。

其實以薛懷義現在所擁有的財富和所掌握的權力,已經足以讓他富貴一生,如果他現在肯放手,對他心懷歉疚的武則天一定對他會給予補償,而他對任何人都無害,將來不管政局怎麼變化,都不會有人找他的麻煩,楊帆想不通他有什麼憤懣難過的。

尤其是,他明明對武則天厭惡之極,誰說女人的心思叫人猜不透,薛懷義是男人,可他的心思,楊帆一樣猜不透。

小蠻歪著頭想想,眨巴眨巴大眼睛道:「那就是說……今天的大法會出了意外了?」

楊帆笑起來,在她可愛的鼻頭上颳了一下,笑道:「我家娘子果然聰明!」

小孩子已經會學大人了,楊念祖看了楊帆的動作,小屁股馬上在楊帆懷裡一拱一供的,咿咿呀呀地叫著,看樣子是想學他老爹要去刮刮娘親的鼻頭,可惜沒人理他。

很快,楊大少爺的注意力便被一盞走馬燈吸引住了,刮老娘鼻頭的打算馬上被他拋到九宵雲外,楊念祖目瞪口呆地看著那轉來轉去的燈籠,一縷晶瑩的口水跟老爹肩頭的那層薄冰連到了一起。

人群中,崔氏四兄弟正信步走來。

崔滌的不自量力,令太平公主深感厭惡,崔湜從接下來和太平公主的幾次接觸中感覺到,他這位九弟已經徹底失去了太平公主的賞識,想讓太平公主舉薦九弟作官的希望已經為零,所以他馬上寫信把另兩個兄弟叫進京,打算以量為勝。

臨近上元佳節,崔液和崔蒞兩兄弟終於匆匆趕到洛京,匯合了崔湜和崔滌。這兩兄弟剛到洛陽城京一天,還沒來得及去拜會太平公主。適逢上元,四兄弟就一起出來逛街觀燈了。

崔湜走著走著,忽爾駐足道:「十一郎,今夜上元,燈市如晝,何不以這上元夜為題,做首詩來,讓眾兄弟品評一番?」

他喚的十一郎是崔液,在崔氏眾兄弟中,若論才學,崔液是其中佼佼者,而且這位十一弟性情也很沉穩,只是兄弟們序齒,他比崔滌小了一些。崔湜原打算先和九郎崔滌入仕作官,等這位十一弟再大些,再為他謀一個官身也不遲。

現如今崔滌令太平公主極端生厭,已經失去了入仕的可能,他就開始考慮崔液了。崔液能詩擅文,性情沉穩,而太平公主又最喜歡能詩善賦之人,崔湜這時讓兄弟作詩,也是對他存了幾分考較的意思。

崔家幾兄弟都能詩,但是要做到幾步成詩、無需修改的境界,這幾兄弟中只有崔湜和崔液兩人做得到。都是自家兄弟,也無須謙遜什麼的,一聽長兄吩咐,崔液便一邊緩緩前行,一邊蹙眉思索起來。

崔液走了幾步,忽爾擊掌欣然道:「有了!」

崔蒞和崔滌齊聲道:「十一弟,快快吟來!」

崔液搖頭晃腦地道:「玉漏銅壺且莫催,鐵關金鎖徹夜開,誰家見月能閑坐,何處聞燈不看來?」

說到來字,崔液大手一揮,街上行人熙熙攘攘,他這一揮手,就險些打中一人臉面,虧得那人動作極為敏捷,「啪」地一下就扣住了他的手腕。

崔液扭頭一看,就見一個青衣小帽家僕模樣的壯漢正收手退開,後面施施然地走上一人,懷裡還抱著個孩子,笑吟吟地對他道:「長街上人來人往,崔公子切勿揮斥方遒呀!」

崔湜愕然道:「楊郎中!」

楊帆笑道:「如今楊某連湯監之職都被停了,郎中什麼的可就更談不上了。」

崔湜苦笑道:「楊……二郎說笑了。」

崔滌是情敵相見,份外眼紅,卻不想想人家太平公主何曾正眼看過他,這情敵之說也不知是從何而來,一見楊帆,他便臉色一沉,對崔湜道:「大兄,那邊的燈輪甚是華美,我們去看一看吧!」

崔湜臉色一沉,對崔滌正顏厲色地道:「九郎,過了上元,你就回家去吧!」

崔滌一呆,怔道:「大兄,怎麼了?」

崔湜冷冷地道:「我是你的大兄,出門在外,凡事自當由我安排,需要理由么?過完上元,你立即返鄉!」說罷,崔湜丟下不知所措的崔滌,向楊帆長揖道:「二郎,舍弟年輕識淺,有所冒犯,還祈見諒!」

楊帆抱著孩子,直勾勾看著他的身後,也不知有什麼東西看得這麼入迷,根本就沒接他的話碴兒。崔湜心中一陣羞憤,暗道:「我已代自家兄弟向你道歉了,這還不成么,縱然你是顯宗宗主,也不能對我如此狂妄吧?」

但他隨即就發現不對,向自己身後怔望的不只楊帆一個,越來越多的遊人都停下腳步,向遠處望去,有些正與他同向而行的人也察覺了別人的異樣,紛紛扭過頭來,崔湜下意識地扭頭一看,頓時大吃一驚。

遠處,如同一支熊熊燃燒的火炬,火焰衝天而起,足有百丈之高,這大火搶去了上元夜一切巧盡心思的燈輪、燈樹、燈柱的光彩,就像天神手中的一支火炬,光輝閃閃,刺破了夜空。

那火光初時還有些黯淡,片刻功夫就映得全城一片通紅,崔湜不禁失聲叫道:「皇宮!那裡是皇宮!」

不錯,那火光起處,正是皇宮!

……

皇宮裡面,最雄偉最巨大的「天堂」已經變成了一支熊熊燃燒的火炬。

這「天堂」是全木製結構,裡邊又懸掛了無數寫著經文的布幔,一點就著。天堂里供奉著以武則天的容貌為原型建造的一尊坐佛,佛像巨大無比,舉世無雙,僅僅一根小指上就能站立十多名壯漢,由此可見其巨大無朋。

可是這尊大佛也是以木製漆金的,如今這尊大佛也燃燒了起來,如同一座萬丈金神,火光沖宵。

薛懷義一手提著酒罈子,一手擎著火把,望著熊熊燃燒的「天堂」狂笑不已。

今天在白馬寺,他遭受了莫大的羞辱,獨自在塔林中默默地坐了好久,他不得不承認,楊帆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雖然鋒利如刀,卻是切切實實地切進了他的心裡。

他知道自己沒有理由嫉妒、沒有理由發火,從他第一次以身體侍奉女皇,他就應該有被拋棄的覺悟。何況,這麼多年來,他已經獲得的一切已經足夠補償他所付出的一切。可他就是不甘心,沒有理由,不甘心就是不甘心!

尤其是,哪怕是金銀滿堂,哪怕是爵至國公,他覺得自己其實依舊是一無所有,他唯一擁有的就是面子,哪怕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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