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 監獄風雲 第0356章 我說殺不得

武則天要把一眾亂臣賊子處以絞刑,並棄市三日的旨意下達以後,御史台上上下下便忙碌起來。

因為狄仁傑傳出血書,使皇帝起了疑心,派通事舍人齊峰到御史台勘驗官員們是否是因為受了嚴刑逼供才屈打成招,來俊臣雖然糊弄過去了,也擔心夜長夢長,再生枝節。乾脆把心一橫,以在押官員們的名義,炮製了一份《謝死表》,女皇據此下達了處死的命令,可是實際上還有許多犯人根本沒有認罪甚至沒有審過呢。

來俊臣只得把所有侍御史都召回來,趕緊把這審訊該走的程序都走一遍,因為這些審訊的筆錄、供詞等一應要件,都要交大理寺備案的。萬一哪天皇帝一時興起,再派個精通刑獄的官員去調閱案卷,要件不全一定可以叫皇帝發現定案草率。

左御史台一共有十五名巡迴侍御史,除了來俊臣本人,整個御史台也就只有這十五個侍御史有權升堂問案。

在武則天掌控朝政以前,侍御史只負責推詳案件、彈劾官員,人犯是否有罪要由刑部審理,大理寺複審,死刑犯還要由皇帝進行此決,經過這三道審理關才能執行死刑。

武后當朝以後,為了更方便地打擊反對勢力,強化了侍御史的權力,簡化了死刑的審批環節。從此,侍御史集調查、審判、執法三重權力於一身,有權將犯人就地處死,且犯人無權上訴。

來俊臣之所以能一手遮天,正是因為御史台掌握著這等生殺予奪的權力。十五個侍御史如今都在京里,再加上來俊臣本人,共分成八組,兩人一組,把御史台的各處公事房都充作公堂,突擊審理人犯。

與侯思止搭檔共同審理犯人的就是剛剛回京不久的徐有功。徐有功今年已經五十齣頭,身形瘦削,容貌清瞿,因而顯得比較年輕,看起來也不過四十上下的樣子。

侯思止其實也不胖,不過他兩腮內陷,下巴尖尖,鬍子稀疏,與徐有功的堂堂儀錶比起來,不免就相形見絀了。

來俊臣在朝中以孤臣自詡,不結黨不立派,以示對武則天的忠心。徐有功在御史台這個小朝廷里就像是第二個來俊臣,他也是不結黨不立派,他就是想結黨也無從結起,因為整個御史台,除了他,所有的官員都是依附於來俊臣的。

「嗯……現在……審理……」

侯思止裝模作樣地翻著犯人花名冊,等著旁邊的書吏提示,耳畔突然「啪」地一聲炸響,把侯思止嚇得一哆嗦,徐有功用力一拍驚堂木,板著臉孔,中氣十足地喝道:「來啊!提人犯楊帆!」

侯思止沒好氣地橫了徐有功一眼,袖子一拂,腦袋扭到了一邊。

不一會兒,楊帆手銬腳鐐叮噹亂響地被提上公堂,徐有功伸手去拿驚堂木,侯思止手疾眼快,一把奪過驚堂木,「啪」地一拍,厲聲喝道:「罪臣楊帆,還不跪下受審!」

徐有功咳嗽一聲道:「侯御史,這又不是敬天禮地、祭拜祖先或者朝廷的冊封大典,怎麼還下起跪來了,嫌犯上堂需要下跪么?本官怎麼不知道!來中丞每見陛下,必行五體投地大禮,那是中丞以他獨有的方式向皇帝表示敬意。公堂之上,你我可不能執法犯法呀。」

侯思止被他一番嘲諷,一張瘦臉登時紅的像只猴子屁股,可是徐有功所言有理,侯思止無從辯駁,只好向楊帆喝道:「犯官楊帆,今有引駕都尉朱彬告你與他同謀,欲為叛黨內應,結眾謀反,顛覆大周,你可認罪么?」

徐有功慢條斯理地又道:「侯御史,還沒有問清名姓,驗明正身呢,你急什麼?」

侯思止忍無可忍,說道:「這人就是楊帆,還能有錯嗎?」

徐有功捋著鬍鬚,悠悠然道:「有錯沒錯,該走的程序還是要走的,本官問案,素來一絲不苟!」

侯思止氣的丟下驚堂木,拂袖道:「你驗!你驗!」

徐有功把楊帆的名姓、籍貫、現任的職務,從頭到尾問了一遍,旁邊書吏核實無誤,這才把他的罪名重複了一遍,問道:「你可認罪?」

楊帆穩穩地站在堂上,沉聲答道:「徐御史,楊某無罪可認!」

徐有功兩道濃眉微微一挑,問道:「無罪可認,此言何解?」

楊帆道:「楊某不曾犯罪,自然無罪可認!楊某雖然曾在朱彬麾下任職,與他卻沒有什麼私交,更不曾與他策劃謀反。朱彬的供詞全是因為受刑不過、胡亂攀咬,楊某是被人冤枉的,還請御使明察。」

侯思止按捺不住,搶著說道:「公堂之上,休得狡辯!司禮卿裴宣禮業已承認,是他從中引介,帶你去見冬官尚書李游道,收受他巨額賄賂,李游道還曾向你許諾,一旦成功,將提擢你為大將軍!」

楊帆道:「那李游道怎麼說?」

徐有功馬上插口道:「李游道不肯認罪,正在審理!」

楊帆心中一寬,說道:「楊某實不曾與任何人串連謀反,更不曾接受過他人的賄賂,楊某願與朱彬、裴宣禮當堂對質!」

徐有功緩緩地道:「朱彬急疫暴死,已經不能與你對質了。至於裴宣禮么……」

他瞟了一眼侯思止,侯思止叫過一個書吏問了幾句,對徐有功低聲道:「裴宣禮如今正在衛御史處作證,暫時不能過來。」

說完又看向楊帆,大聲道:「罪囚楊帆,你不要心存僥倖,以為可以矇混過關!你說沒有收受他人賄賂,那麼你在南市陡然擁有的十六家店鋪,從何而來啊?」

楊帆道:「你說那店鋪么……乃是一位貴人饋贈!」

侯思止追問道:「你這貴人姓甚名誰,家住何方,為何饋贈於你?」

楊帆道:「此乃楊某私事,不便奉告!」

侯思止大怒,一拍驚堂木,喝道:「楊帆,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非要受些皮肉之苦才肯乖乖吐實嗎?來人啊!」

「且慢!」

徐有功又說話了:「侯御史,這是謀反大案,事關重大,如果草率用刑,嫌犯受刑不過,違心招供,不免會冤枉了好人。本官以為,還是多多搜集真憑實據,叫他無從辯駁,俯首認罪那才妥當。」

侯思止橫了徐有功一眼,陰陽怪氣地道:「依著你徐無杖,該怎麼搜集證據啊?」

徐無杖乃是徐有功的綽號,徐有功原本是蒲州判官,因為他斷案從不動用刑罰,而是多方偵緝,用大量無可辯駁的罪證使犯人主動認罪,所以很受地方愛戴,敬稱他為「徐無杖」,徐有功得以入朝為官,就是因為他的這個賢名傳到了武則天耳中。

徐有功道:「朱彬雖然死了,裴宣禮還活著嘛。等他那邊作完了證,再提他過來就是,急些什麼。另外,想知道楊帆那店鋪是誰贈給他的,可曾派人去洛陽府調閱簿冊,查一查從誰那過戶來的?」

侯思止忍了忍怒氣,對他低聲道:「徐御史,來中丞急著結案,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這不是為難侯某,你這是跟來中丞作對啊!」

徐有功若無其事地道:「徐某隻是秉公斷案,何談與中丞作對?」

侯思止低聲道:「你以為侯某蠢到不知去查店鋪過門契約,我早就查過了!問題是,查無此人!這條線斷了,懂嗎?朱彬和裴宣禮已經承認楊帆是他們的同謀,此人謀反還能有差么?一頓板子打得他招供,這案子便結了,何必那麼麻煩?」

侯思止這番話,說的倒也理直氣壯。因為「以事實為根據」,這是近現代法律中才出現的一條判決依據,唐朝時候判案的主要依據是什麼呢?

是口供!

所謂「罪從供定」,所以,來俊臣才絞盡腦汁,不遺途力地想出大量非人的刑具,用來迫取口供。所以武則天雖然沒看到什麼憑據,只見到大臣們畫了押、按了手印的供詞,就理所當然地做出了裁決。

不過,口供作為證據也有一些相應的要求,在「罪從供定」這個原則之下,還有一個「眾證定罪」原則,也就是說口供必須是三人以上的供詞才能生效,這就是所謂的「三人證實,二人證虛」。

如今楊帆的罪,已經有朱彬、裴宣禮兩人的供詞,只要再有一人,不管是他本人還是李游道,楊帆就可以被扔進死囚牢待決了。

那麼來俊臣為什麼不隨便再找個人來作為第三份證詞呢?

因為楊帆在宮裡掌兵,雖然官職不大,在這起「謀反案」中的作用卻是極大的,是這起謀反案中的重要角色,來俊臣刻意給他安排這樣一個角色,就是為了綁死他,不讓他逃脫,誰讓他背後有那麼多的勢力撐腰呢。

因為楊帆的作用重大,為了弄得像那麼回事,來俊臣才幫他編出了與朱彬同謀、裴宣禮穿針引線,李游道招攬重用的這樣一個故事,這才顯得反賊行事縝密,同時涉及的人少,破綻也就少,免得楊帆背後那幾座靠山插手,發現漏洞。

誰知此事想要結案,這樣的設定反而是作繭自縛了,李游道還沒認罪,楊帆也不認罪,來俊臣又不好隨便找個人來,再充當楊帆謀反的知情人,只好一面嚴審李游道,一面想迫使楊帆自己招供。

侯思止這番低聲言語,把姿態放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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