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劍自逍遙走偏鋒 第169章 城狐社鼠自有道

這一夜,張勝沒有離開。

五月的天,風是柔的,透過紗窗,象那柔和的月光一樣,輕輕地拂在他們的身上。良宵美景,正合酒醉桃源、月迷津渡,奈何山月不知心底事,水風空落眼前花,兩個人一時都沒了那個興緻。

兩個人合成了一個,只是相擁著說話。輕輕絮語,好久好久,鍾情心中的焦慮和擔憂才減輕了一些。

兩個人稍稍分開,仰卧著,張勝把手枕在腦後,悵悵地望著對面的牆壁。輕風徐拂,樹影在牆上搖曳不已,就象一副動著的水墨畫。

「情兒……」

「嗯?」

「上個周日,我回家的時候,媽又催我找對象,讓我早點成家,她給了我三個月期限。這回,我爸也發話了,我想,我沒辦法再拖了。」

鍾情翻了個身,用一雙亮晶晶的眼睛定定地看著他。

張勝心思紛芸,想了半天心事,然後也輕輕翻身,與她側面相對。

「情兒,你……真的不考慮……」

一隻柔荑掩上了他的唇,手指帶著淡淡的香氣,輕輕按了按,那隻手移開了,滑到了他的腰側,握住了他的手。

她幽幽地說:「勝子,有時候,一定想得到什麼,說不定失去的會更多。我明白自己犯過的錯,有些錯是不能犯的,有的錯,是你永遠無法補救的,錯了,無論你付出了多大的心力……,都得背負那苦果。你理解我,你的父母也能釋懷么?這世上,誰為你付出的最多?沒有人比得過你的父母雙親,你能為了我,去傷父母的心嗎?」

張勝默然。

鍾情凄然道:「人這一輩子就活個名聲,老一輩的人尤其講究這個。就算他們能體諒,肯接納我,你能忍心讓他們走出家門被人在背後指指點點,成為大家的笑柄么?我的事,連我媽都不能釋然,有近一年的時間都不跟我說話……」

說到這裡,鍾情低聲啜泣起來,張勝默默地把鍾情摟在懷裡,輕撫著她的秀髮,不由得也是一聲嘆息。

也許鍾情說的是對的,如果當初……沒有執著於小璐的離去,那麼若蘭就不會出國,人不能太貪,想要得到的越多,有時候失去的可能越多。而且,他可以不懼人言,但卻不能不考慮家裡的蒼顏父母。國人的觀念,很難對這種事感到釋然,他也有心無力。

鍾情往他懷裡靠了靠,張勝感覺到她的身體微微有點顫抖,那是從靈魂深處發出的戰慄,她始終還是害怕。

張勝在她耳邊輕輕發下了誓言:「情兒,不要怕,無論如何,我不會丟下你。除非,你自己選擇離開!」

「我不會離開你,除非你不要我了!」

靜了一會兒,鍾情又說:「勝子,你快30了,是到了成家立業的時候。你需要一個妻子,在身邊照顧你,為你生兒育女,我不想因為我耽誤了你的終身大事。我只求你……以後偶爾還能來看看我,我知道這麼說很自私……很不要臉……」

「啪!」豐臀上挨了一巴掌,很脆、很響。

張勝的聲音透著火氣:「我不許你這麼說我的女人!」

「嗯……」鍾情又往他的懷裡靠了靠。

兩個人靜靜地聽著對方的呼吸和心跳,許久許久,鍾情抬起頭來,張勝感受到她凝視的目光,低下頭去,與她對視著。

「勝子,你真的當我是你的女人,你愛我么?」

「愛!」

「有多愛?」

張勝也凝視著她,輕輕地撫摸著她柔順的長髮,柔聲說:「吃飯的時候,我想著你做的飯最香;睡覺的時候,我想著你的床最舒服;高興的時候,我想著讓你分享;失意的時候,我喜歡抱著你,嗅著你發的清香……,這些……夠不夠?」

鍾情忽然一探頭,在他唇上輕輕一吻,柔聲說:「夠了,這些就足夠了,我們睡吧。」

她為張勝扶正了枕頭,然後把自己的枕頭扯近了些,翻身側卧。

張勝在後面把手搭在她的腰上,貼著她的耳朵輕聲問:「為什麼突然這麼問?難道你還懷疑……?」

鍾情用鼻音回答道:「沒什麼啊,女人是感性的嘛。」

張勝輕輕笑了,手撫在她豐滿的胸上,親昵地叫了一聲:「小傻瓜!」

鍾情忽然轉過身來,用力地抱緊他,抱得好緊好緊,好象要把他整個人揉進自己的身體。

張勝打趣道:「喂,我快喘不上氣來了,你是不是想要啊,想要你跟我說啊,你不說我怎麼知道你想要?」

鍾情羞笑,她翻了個身,語速輕快地說:「好啦好啦,睡了睡了。你明天還有很多事做,我不吵你了。」

她的臉貼著枕巾,那裡很快的濕了一塊,潤物無聲。

※※※

「文哥!」張勝一見文哥進來,忙站了起來。

文先生笑笑,在椅上隨意地坐了,張勝敬上一支煙,給他點著了火。

文哥吸了口煙,徐徐噴將出去,目光盯著張勝,問道:「怎麼,遇到什麼難題了?」

張勝左右看看,俯在桌子上,聲音壓低了一些:「文哥,我有個朋友遇到了麻煩,我想安排他跑路。你也知道,黑道上我沒有什麼神通廣大的朋友,所以來找文哥,希望你能指點一條明路。」

文哥靜靜地看著他,忽然笑了笑:「阿勝,你今天來,真的很搞笑。我本事再大,人也在獄中,我自己都出不去,有什麼本事幫你?如果我有這門路,豈不早就遠走高飛了?」

張勝搖搖頭:「路有大小,道有高低。龍逃不出去,鼠卻可以。」

文哥一笑:「憑什麼認為我有辦法?」

「直覺!」

文哥目光一凝,看他半晌,才吁了口氣道:「說來聽聽,到底是什麼人,讓你如此煞費苦心。」

張勝低聲道:「是甄哥,原來也是這個看守所的,他判了三年,在勞改隊已經待了一年多,再扣去在看守所的拘押期,還有半年就出獄,誰知……他卻突然殺了人,現在搶了一把槍越獄了,我想送他離開這裡,如果有門路,最好再做個身份證。」

「身上有人命案子?」文哥皺了皺眉,臉色沉了下來:「一個正在服刑的犯人,手上還壓了條人命,一旦受到株連,你想到過後果么?你現在身家千萬,如此成績得來殊為不易,怎麼還和這種人有所牽連?」

張勝愕然,他沒想到文哥竟說出這麼一種論調,他的聲調也不覺提高起來:「文哥,他救過我的命!」

文哥怒道:「那又如何?此一時彼一時也。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你怎麼如此婆婆媽媽的?古往今來,以江湖俠客、文人義氣的胸襟去做大事者從無成功之可能。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這是古訓。大丈夫豈能為兄弟義氣、兒女私情所羈絆?」

張勝不服地說:「文哥,我敬你重你,但是你這番話我卻不同意,人非禽獸,焉能不重情義?」

文先生冷冷一笑,說:「韓信為了義氣不肯背漢,身家性命都丟了;李世民為了建立盛唐大業,在玄武門連自己的兩個親兄弟都手刃了!你那種知恩圖報的思想不過是江湖上的小恩小惠,市井之度,難成大器。」

張勝反駁道:「若依文哥所言,我為你一喏,往溫州之行也是不對了?」

文哥撫掌笑道:「一將成名萬骨枯,做大事就該殺伐決斷。義氣是江湖人的根本,卻是成大事者的致命缺點。你若不去,我覺得也沒什麼不對。」

張勝啼笑皆非,他搖搖頭道:「文哥,你我理念,太多不同。我也不想與你爭辯,若是文哥不肯援手,我再另想辦法好了。」

他把帶來的極品雪茄、龍井輕輕放在桌上,站起說道:「文哥,這是兄弟的一點心意。我走了……」

「等一等……」,眼看著張勝走到門邊已將出去,一直緊緊盯著他的文先生突然喚住了他。張勝回過頭,只見文先生沉吟片刻,抬眼說道:「阿勝,你現在富貴榮華,應有盡有。今天幫了他,明日可能便有牢獄之災,你不後悔么?」

張勝說道:「若說不怕,那是假的。不過,幫,心中不安;不幫,心中也不安。那我便只憑良心做事了。」

文先生嘿嘿兩聲,默然不語。

張勝嘆了口氣,說:「文哥,雖說你不肯幫我,不過畢竟是為了我好,我不怪你。文哥,我走了。」

「等一等!」文哥目光一閃,微微笑道:「既然你心甘情願,我何必做這惡人?你去九路市場,找一個叫羅楓璀的人,他在那兒賣水產。你把事情跟他講,就說我要他幫忙,他會幫你辦妥的。」

「羅楓璀?」

「嗯,這個人信得過,你對他不必有所隱瞞。」

張勝一揖到地:「多謝文哥。」

「謝我有可能拉你回牢里陪我么?哈哈哈哈……」,文先生大笑而去。

※※※

「請問,有個叫羅楓璀的先生是在這兒嗎?」張勝站在九路市場熙熙攘攘的大廳里,向一個賣螃蟹、泥鰍、凍帶魚的商販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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