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真相

寢殿內靜悄悄的一無人聲,朱常洛躺在床上,儘管身體或是精神已經困極,心裡一直在琢磨沖虛最後說出的那個心愿,那裡還有半點睡意,睜著的兩隻眼如同浸在油中的兩隻珠子。

耳邊傳來殿門輕輕開啟的聲音,就聽王安低低的聲音悄悄問塗朱:「殿下可曾醒了?」

不等塗朱回答,朱常洛已經翻身坐起:「什麼事,進來說吧。」

不理會一臉埋怨的塗朱,王安一臉愧色的小步上前:「陛下,門外宋神醫要求見。」

見他欲言又止的樣子,朱常洛已經明白了幾分,嘆了口氣,「請他進來。」

經歷過一夜折騰,似乎很多人過得都不怎麼平靜,此刻出現在朱常洛面前的宋一指似乎憔悴蒼老了好多,見著朱常洛沒說話先就嘆了一口氣。

倒是朱常洛苦笑一下:「宋大哥,阿蠻可曾安置下了?」

宋一指瞪了他一眼,咬著牙發狠:「小東西自從回去便是又哭又鬧個不停,一直吵著要我來和你求個情。剛剛才睡下了,我這才有空來找你說說話。」說罷端詳了他的臉色一眼,有些歉疚的訥訥道:「我知道你肯定也會睡不好,不過我還是厚著臉皮來了。」

朱常洛搖頭道:「和我一樣睡不好的人很多,也不差我一個。」說完眼神在宋一指臉上轉了一圈,已經知道他下邊難以啟齒的話要說什麼,嘆了口氣悠然開口:「宋大哥,拋去個人情誼不論,這次的事,我確實無能為力……他做下的事太多,已是罪無可恕。」

「我知道。」宋一指抬頭望天,靜了半晌後忽然道:「這一趟出來的太久了,我這幾天就準備回龍虎山了。」

這個消息來得突兀,大大出乎朱常洛意料之外,怔了片刻想起自已好象應該說點挽留的話,奈何嘴裡忽然泛起淡淡苦澀,出口的話卻變成:「眼不見心不煩,倒也不錯。」

「我不會給他求情……」宋一指垂下了頭,神情落寞,一派難過:「每次想到他殺死苗師弟的事,連我也都是痛恨不已!只是……阿蠻著實難過的厲害,請你念在咱們舊日情份上,能不能讓他們相處一刻也好,我也算盡了與他的師徒情份,不知你能不能答應?」

這個要求大出朱常洛的意料,抬起的臉上一派驚訝:「我以為你要求我放過他……」

宋一指搖頭苦笑,「我這人不通世事,與你比起來連你一個小指都不如。但是論起醫道,你這輩子再聰明也不是我的對手,其實那天在人群中我老遠看了他一眼,他……活不太久了。」

想起沖虛真人說自已壽數已盡的話,朱常洛默然無語。

從本心來說,朱常洛是絕對不願阿蠻再去沾染沖虛。前者就像一張雪白的紙,而後者則是一塊陳年老墨,這一沾染,寫下的一個仇字可是再也無法洗得乾淨。

宋一指看了眼他的臉色:「我知道這事有些難為你,可是阿蠻從小心思靈慧通透,這個心結不解,只怕就此會留下病根。」

朱常洛忽然打斷了他的話:「好,等他醒來,我派人送他去壽康宮。」

壽康宮是沖虛真人臨時收押之所,身為大明皇族碩果僅存的最高輩分的皇族中人,再怎麼樣也不可能送進詔獄那種暗無天日的地方的。壽康宮久無人居住,名字也很吉利,用來收押沖虛真人再合適不過。

沒有想到朱常洛會這麼快答應下來,宋一指大喜過望轉身就走,朱常洛含笑相送。走到門口時宋一指忽然轉過身來,一臉的全是歉疚之色:「過幾天我就要走啦,你的毒我卻一直沒有治的好,我……真對不起你。」

朱常洛笑如春風:「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宋大哥是神醫又不是神仙!這世上有人生下來不及一日便就夭折,也有人壽至百年方才歸西,這都不是人力所能註定改變……我活了這麼久,比起活的長自然有些虧,可是比起那些落地早夭的人來說,我已經是賺足了便宜啦。」

宋一指眼眶一熱,彷彿有物即將流出,慌忙扭過頭看天:「嗯,你能這麼想自然最好不過。」說完這句,再想說發現聲音已經哽咽,一眼都不敢再看他,掉頭倉皇離去。

寶華殿里,阿蠻腫著一雙眼拉著宋一指的手不住抽泣:「宋師兄,等下看過師尊,你帶我離開這裡吧,我想回龍虎山了。」

宋一指沉默不語:「龍虎山我一人回去就好了,你的身份貴重,我不可能帶你回去。」

阿蠻固執的跺了下腳:「我討厭這裡,我要回去。」

宋一指耐著性子道:「這裡就是你的家,師尊……他也就是這樣了。你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就是你的朱大哥,他一向疼惜你,有他守著你,不是更好。」說到這裡不由得嘆了口氣:「可惜我無能,解不了他身上的毒。」

一提起朱常洛,阿蠻忽然想起一件事,連哭都顧不得了:「哎呀,我還有件事要和朱大哥說!」說著爬起身來就要走,宋一指慌忙拉住了他,急道:「急火火的做什麼,馬上就要去見師尊,等見過他再說也不遲。」

門外王安一步進來,見著二人行了一禮:「阿蠻……少爺,奴才奉皇上旨意,帶您去見壽康宮。」對於阿蠻的身份,王安是心知肚明的,以前直呼阿蠻的名字,如今話到嘴邊硬生生加上了少爺兩個字,出口後便在心裡得意,對於自已這份急智點了三十二個贊。

一聽要去見爺爺,再大的事也得放一放,阿蠻自然沒有別地說,老實跟著王安去了。

慈慶宮裡,無數光線自窗欞中射了下來,將整個宮內沾染得光氣氤氳。

王安回來複命時,一眼便看到坐在椅上的朱常洛的身影如同籠煙罩雪,光怪陸離的幾有不真實之感。

見他回來,朱常洛回過神來,悵然囑咐道:「看著時辰,不要誤了他去昭陵的事。」

拜謁昭陵是沖虛在書房說的最後心愿。朱常洛一直想不透,這位景王爺死到臨頭,不去拜謁皇父世宗皇帝的永陵,為何非要去拜謁他痛恨了一輩子皇兄穆宗皇帝的昭陵?事到如今,朱常洛也不怕他出什麼妖蛾子,畢意阿蠻的出現,已將沖虛真人致命軟脅已經大白於自已眼前,如今刀在已手,他為魚肉,對於這一點,彼此心裡都有數。

時間過得不長,看了不到兩本奏疏的光景,忽然眼前一黑,天似乎暗了一暗……端著奏疏的手忽然有些發抖,眼皮抬也不抬,聲音微微顫抖:「……你回來啦。」語氣似悲似喜,神情有些絕望,又似點燃了不敢置信的希望。

那片陰影終於動容,眼睛天幕寒星似的熠熠閃爍,插槍指天的挺拔身姿好象亘古不變,一身氣勢如利劍出鞘般的銳利鋒芒,神情複雜地看著眼前這個蒼白臉色中透出些潮紅的朱常洛,葉赫張了張嘴,到最後卻變成一聲嘆氣:「帶我去見他。」

朱常洛明顯愣了一下:「見他做什麼?」

葉赫明顯猶豫了下,鼻中輕輕哼了一聲:「送他一程,儘儘心。」

朱常洛想了一刻,忽然笑道:「跟我來罷。」

壽康宮四周被錦衣衛加禁軍守得如鐵桶一般,眾人等見到朱常洛身後那個人時,不由得響起一陣輕聲噝氣的,這位挺拔如玉樹,烈烈如驕陽的人物,不正是年前脫逃在案的海西女真質子葉赫?

只是他怎麼在這裡,又怎麼會跟著皇上一塊來的?沒等眾人反應過來,朱常洛已經帶著他率先進了壽康宮。

壽康宮並不幹凈,四下廊檐上遍是灰塵蛛網。沖虛真人只用一個莆團席地而坐,經過一夜休息,臉色已不象昨天晚上那麼灰敗難看,只是眼底似有一層淡淡灰色,不復當年湛朗如星。

眼見朱常洛進來,沖虛真人笑道:「時辰過得好快,這麼快就到了去昭陵的時候啦。」

朱常洛厭惡地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倒是阿蠻撲到朱常洛懷裡,抬起的一張小臉上全是眼淚,低聲軟求:「朱大哥,我求求你,饒了爺爺好不好?」

朱常洛心痛嘆了口氣,伸手摸了摸他的頭:「他做了很多的錯事,手上沾了很多人的血,遠的不說,最疼你的苗師兄你忘記了么?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報,是時候未到。」說著抬起眼,正好與沖虛的眼光碰在一起,朱常洛痛快一笑,聲音柔和如水:「沒人要對他怎麼樣,是他自已要怎麼樣,是不是?」

最後這句話帶著點挑釁的意味,卻是對著沖虛說的。後者陽春白雪般呵呵一笑,此刻的他不是那個機關算盡反誤性命的景王爺,似乎又變成了龍虎山初見時那個仙神道骨的世外高人。可是不知為什麼,朱常洛總覺得他的笑容里有種說不出的意味深長。

阿蠻聽不太懂他說的話,但不妨礙他明白一件事,那就是不能讓爺爺走!他有一種強烈的預感,那就是今天只要從這個門踏出去,這一輩子只怕再也見不到了。

「朱大哥,我有一件事要對你說……」阿蠻的眼神變得幟熱,一張小臉神光燦爛……這個時候,只有這件事能夠挽救化解這一切!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冷逾冰雪一樣的聲音在殿內響了起來:「師尊,別來無恙。」

掛在沖虛臉上的笑倏然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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