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脊樑

夜色深沉,朔風正勁。城北三大營中校場上所有軍兵插天標槍似的站得筆直,千萬道眼神一齊凝視在校場高台上那個清瘦的身影,孫承宗、麻貴、熊廷弼在他的身後一字列開,臉上都是一水的嚴肅。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過了今夜,明日就是新征程。

朱常洛裹著一身狐裘,台上一溜熊熊火把呼呼燒得正猛,一張臉在忽暗忽明的光線中稜角分明,只聽他朗聲道:「還是這個地方,諸位可還記得前幾個月來,我和你們說過的話?」校場上山風呼嘯尖銳,所有軍兵全都屏氣寧息,眼神熱切望著當今太子,就聽那琅如金玉的聲音再度響起:「今天我就再問你們一句,你們是為了什麼當兵?」

這個奇怪的問題難不住訓練有素的軍兵,靜了一瞬之後,整齊劃一喊道:「保國衛家,靖邊綏民!」口號喊得整齊劃一,聲如雷動。朱常洛忽然笑了,看不見底的眼眸底有火苗跳動:「保國衛家,靖邊綏民這是你們入營時宣誓的話,這個不新鮮,今天我給你們說點新鮮的罷。」

「當兵,其實說白了就是一種使命感!今天你們可能不理解我說的這句話,可是等明天你們上了戰場,就會知道我說的這個使命感是什麼意思。」全場雅雀無聲,靜靜聽著朱常洛講話,使命感什麼的很多人都不太懂,但這絲毫不妨礙他們認真聽講。因為他們知道,這位太子殿下今天說的話將和在場每一個人的命運息息相關。

「使命感是什麼?當看著被你們救下來的大明子民感激表情的時候,當你們把那些亮著屠刀犯我邊境,姦殺擄掠的畜生們一個個斬殺的時候,你們就會明白那種感覺!保國衛家,靖邊綏民就是使命感!是你們身為一個真正軍人的使命感!」

這夜星辰遍布月明清冷,戰旗被山風吹得獵獵作響,寒風雖冷卻壓不住心頭熱血漸漸沸騰。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上了戰場,刀槍不長眼,難免有傷亡。我給了你們最狠最凶的訓練,給了你們最好最利的武器,這些或許可以讓你們百戰百勝,但卻不會讓你們不傷不死,我想問你們一句,怕不怕?」

熱血在寒風已被點燃,所有軍兵一齊大吼道:「不怕!」

「怕……」

眾兵一齊嘩然,在這種時候,居然有人喊怕,在這個神聖莊嚴的一刻有種莫名的喜感,已經有人忍不住笑出聲來。

站在眾兵前頭的劉挺大怒,狠狠瞪大了眼:「丟人!怕給老子滾回家,剛是誰說怕的?」

一個梗著脖子瞪著眼的大漢很快被人推到前面,認得的這個人是五軍營中的名叫劉三炮。一見是自已營中人,劉挺不由得怒火上頭,上去就是一腳,罵道:「平時吃的時候誰他媽都沒有你吃得多,沒想到居然是個慫貨!」

「住手!」見太子朱常洛喝止,劉挺這一腳就沒踢得下去:「殿下,這種慫貨交給我來處理就成。」

「大可不必,他只是說了實話而已。」朱常洛笑著搖了搖頭:「人之本性趨吉避凶,面對生死關頭,怕是正常,不怕倒是不正常了。」

從高台上緩步下來的朱常洛,與軍兵們面對面而視,「可是什麼叫兵?兵者,國之重器!當了兵,從拿起手中武器那一刻,你們就不再是普通老百性,你們是咱們大明朝最能玩命,最能不怕兇險的人!朝廷每年撥餉百萬,那都是百姓們的血汗銀錢,用來養你們這些兵,那麼在百姓與國家的危急關頭,你們就要用血來報!」

低頭看了一眼那個跪在地上呼呼喘氣的劉三炮,又掃了一眼全體軍兵:「實話和大傢伙講,這次咱們是真的要去打仗了,也是你們真正的試練就此開始,能不能成為咱們三大營虎狼之師中真正合格一員,全在此一戰!」

「今天把話說透說亮,願意去打仗的原地不動,怕死不去的,就此退出。我以太子之名下諭:留下的歡迎,我領著你們殺敵去!不去的歡送,放下你們手中的兵器,回家好好種地去。只是有一樣,過了今晚,再有敢言貪生怕死者,一律軍法處置!」

朱常洛話音剛落,所有軍兵早已熱血沸騰,忍不住紛紛出聲大叫:「咱們誓死追隨殿下,浴血殺敵!」

「都是長鳥的大老爺們,怕什麼流血怕什麼死!媽的,沒卵蛋的太監才怕死哪!」

「殿下,咱們跟著你,你說打那咱們就打那!」

望著一片熱血沸騰的好男兒,朱常洛眼底閃著晶晶的光,幾步奔上高台:「好,廢話不多說,這次出兵作戰,殘了大明養你一世,死了大明養你一家。你們記住,從這一刻起,你們就是咱們大明脊樑,雖死不折!」

氣氛在這一刻終於達到了最高點,所有軍兵一齊舉起手來,也不知是誰帶得頭,齊聲呼喊:「大明脊樑,雖死不折!大明脊樑,雖死不折!」

呼聲如雷中跪在地上的李三炮一個高從地上爬起,掉頭就往隊列中跑。劉挺手疾眼快,一把抓住,喝罵道:「怕死的傢伙,滾回家去吧。」

卻不料李三炮一回頭,破口大罵:「誰……他娘……的怕死來著,老子什麼……什麼時候說過怕……死的!」

看著他瞪著一雙血紅的大牛眼,被他氣勢所逼,劉挺一時間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只聽李三炮接著磕巴道:「老子他娘的一激動就結巴……剛剛我要說的是,怕……怕……怕個鳥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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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辜負店老闆冀望,依舊是那個點,依舊是那個時間,沖虛真人準確的踏上這間酒樓。不知從什麼時候,沖虛真人養成了一個一切都按計畫行事的習慣,沒有人會知道,他這個習慣是從嘉靖四十五年那一天之後養起來的。從那時起,他就給自已設定很多的計畫,這些年來一直在一步步的實行中。戒急用忍,這四個字他一直銘刻在心頭,不敢有一分松槲。

固原是他這一路西行的最後一站,在這之前,他已成功冊反了泰寧和朵顏部,沒想到在固原這裡很是卡了幾天。作為昔日蒙古諸部中實力最強的插漢部,如今雖然式微,但也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儘管風光不再,但眼下實力比起蒙古其餘殘部來還是高出不少,僅次於俺答一脈的黃金家族。

自從李成梁任遼東總兵以來,插漢部飽受李家軍的凌虐,幾十場大戰打下來,現任汗王貼木罕的膽子已經被打寒了,所以對他的攻明大計,顯得有些疑慮重重,舉棋不定,這讓沖虛真人相當不快。

在他的眼裡,象貼木罕這些草原土蠻看似兇狠,其實就是一群鼠目寸光的不成器廢物,所以在沖虛真人的計畫里,這些傢伙連棋子都算不上,真正的棋子在遼東。

沖虛真人心裡清楚,貼木罕就是一隻被李成梁打喪了膽的豺狗,他這些日子的躊躇不定,只是在伸長了狗鼻子四處嗅風聲去了,豺狗膽小又貪婪成性,一旦聞到了肉的味道,分分鐘就會忍不住。

儘管有些焦急,但是沖虛告訴自已要有信心,只要再忍耐幾天,一定會有意料之中的好消息出現。

在他步上酒樓之時,苦著臉打著算盤的店老頓時笑得老臉開花,這位客人一連十幾天每天都在這個點固定來酒樓用飯休息,這個不是關鍵,在這個人越來越少的時候,這位出手闊綽大方,已經成了店老闆放在心尖尖上的貴客。

隨著帶著笑哈著腰的店老闆指引,沖虛真人坐到特地為自已留出來的那個桌上,這個位置可以輕易的將店外風光盡覽眼底,隨手賞了店老闆一錠銀子,老闆的笑臉幾乎快跨到了地上:「老神仙,還是按老規矩來么?」

沖虛真人恬淡一笑,伸手撫須,頷首道:「不錯,四個菜一壺酒,菜要清淡酒要熱,勞駕了。」

不用店小二插手,店老闆親自麻利的收拾著桌子,一邊倒茶一邊笑道:「今天特地給您準備了玉壺蒓,這是咱們固原難得一見的野味。這東西在咱們這隻有第一場雪後才有,不是我誇口,今年要不是汗王忽然召兵集馬,咱這店裡人里比往常少了七八成,要不這東西早就沒了。別看你老神仙雲遊四海濟世救人,這玩意別的地方你真的是吃不到的。」忽然嘆了口氣,「嗐,這剛太平了不幾年,看這光景又得打仗了。」

聽到店老闆在那碎碎的羅嗦,沖虛好脾氣的等他說完,在聽到打仗兩個字的時候,眼神有些閃閃爍爍的變幻不定,這才開口道:「江山如畫,皇圖霸業,若是你家大汗得了天下,你這個酒樓也不必開這個地方,去中原開個大酒樓也是不錯。」

聽他說的風趣,店老闆卻沒有半點高興的意思,苦著臉笑道:「承您老吉言啦,咱可不敢這麼想。明軍可不好惹,這麼多年打了多回了,那一回勝過了?」隨即低聲抱怨道:「越打越窮,越窮越打,去中原開大酒樓不敢想,只求老天爺長眼,在這裡能端上飯碗就算有福了。」

果然什麼大汗什麼子民,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不成器,沖虛真人微微一哂,喝茶不語。

店老闆許是寂寞的久了,話匣子打開了就住不了頭,神神秘秘的附耳過來:「老神仙,這幾日您可小心著點,我聽說這次咱們汗王不知聽了那個天殺的挑撥,正在猶豫著要不要出兵攻明呢,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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