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鬩牆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損兵折將敗我軍威滅我士氣,你還有臉回來!」鴨綠江明軍駐紮中軍大帳內傳來一聲憤怒咆哮,怒氣衝天的李如松據案向下俯視,與平時鎮定自若相比,此刻的他眼底已被怒火燒紅,全然一派野獸吃人一樣的兇狠,而本來該上座的遼東經略宋應昌卻在一旁側座上穩穩的坐著,靜靜的打量眼前情形,卻沒有說話。

帳下跪著的正是從朝鮮潰逃而回的祖承訓,這位踏上朝鮮國土,當著朝鮮國主和朝鮮領議政大臣柳成龍的面喊出「當年我曾以三千騎兵攻破十萬蒙古軍,小小倭兵,有何可怕!」這樣壯烈口號的遼東副總兵,最終他的輕敵被血的教訓逼著他將這句豪言壯語吞了回去,只是教訓著實慘烈無比。他雖然是活著回來,可是付出的代價極為慘痛,帶去三千精英連死帶傷幾近二千餘人,副將史儒力戰而死。

跪在地上的祖承訓一聲也不敢吭,正應了敗軍之將不敢言勇這句話,回想入朝之後發生種種,尤如浮生一夢。他長年帶兵和蒙古諸部在邊界征戰,熟悉各種戰事戰法。儘管入朝後,朝鮮時任領議政大臣柳成龍見明軍數量稀少,便隱晦的和他說日本軍兵不但人多還頗為兇悍,需要小心對待。別看祖承訓嘴上狂妄不羈,他既不是白痴更不是傻子,還不至於狂到認為自已真的可以拿三千勝敵十五萬。

走時特地面授機宜讓祖承訓明白,李如松派他前來先行一步的目的就是為了先震懾,試探對方的虛實和反應,為之後大部隊渡江入朝開個好頭。針對這個情況他的算盤打得比較精,覺得自已前沖一下,若是能拿下幾個城池,這先鋒第一功自然是光采無比。同樣若是見風不好,也可即時調頭,立足防守絕對沒有問題。更何況在他的心裡,一直認定倭寇就是一群窮瘋了的傻缺,他們在大明搶了幾十年,如今搶不到了就盯上了朝鮮,強盜的目的就是為了搶點財物,這樣的軍兵貪生怕死,毫無戰鬥力可言。

事實上好象真的和他想的一樣,祖承訓這一路猛攻,受到的反抗幾乎沒有,一如勢如破竹般的高歌猛進,一直打到平壤城門前,祖承訓自信心已經空前暴漲,只要拿下平壤,這援朝第一功穩拿定了!沒有絲毫的猶豫,一馬當先帶兵直衝入城。

沒有一聲吶喊,沒有一聲狂呼,進城之後迎接明軍的只有噴火的槍口和雪亮的刀光。直到這個時候,祖承訓才明白已經掉進了敵方設置簡單的陷阱,先前步步順利就是對方等待的這個機會,這樣的謀略和耐心讓他一顆心冰涼而絕望,這才省悟到自己從一開始就在犯錯,這一路步步順昨竟是一步步走向敗亡。

「末將輕敵冒進,才有今日大敗。不但葬送了二千多兄弟的性命,也丟了大明朝李家軍的臉。祖承訓沒臉再見老伯爺和將軍,任憑將軍以軍法處置,祖承訓心甘拜領,不怨不悔。」

回過神來的祖承訓臉如死灰,伏在地上一動也不敢動,靜等李如松發落。李如松恨鐵不成鋼的瞪著他,這援朝第一戰本以為派出祖承訓可以來個當頭彩,卻沒有想居然挫了士氣成了笑柄!若不是看在祖承訓是跟著父親多年的老人,李如松真的有種衝動,很想把他拖出去砍了他的腦瓜用他的鮮血祭旗。

倒是坐在一旁的宋應昌抬起頭看了祖承訓一眼,見他不推不諉,直承其罪倒是有些意外。等他側眼看到李如松一張臉漲得通紅,正是騎虎難下的時候。宋應昌在心裡冷笑一聲:自從領兵入朝以來,這位二世祖驕橫跋扈,果然如同傳說中一樣目無餘子,妄自尊大,從沒有將自已這個遼東經略放在眼中,難怪他力壓石星,而保舉自已來做這個遼東經略,也許早就存了心將自已當個傀儡。

一念及此,宋應昌頓覺一股無名火燒,臉上雖然不動聲色,可是眼神冷酷中微帶些譏誚。

「宋大人,依你看祖承訓該如何處置?」

聽到這一聲,宋應昌怒火瞬間破胸而出!這那裡是問自已的意見,這完全是打算讓自已背黑鍋!儘管心裡已經氣炸,但宋應昌不是個莽撞人,他知道就憑自已是無法奈何李如松,雞蛋碰石頭的結果就是自已決計沒有好下場。

沉思了片刻,宋應昌開口道:「若以軍法論,祖承訓當斬!」

就算早有思想準備,梗著脖子的祖承訓還是渾身一震,瞬間臉如死灰。當然和他一起變臉的不止他一個人,還有李如松,先是瞬間黑了臉,然後從鼻中冷哼一聲,見宋應昌不為所動,臉色越發變得難看。這一切都沒能逃得過宋應昌的眼底,眼看火候已到,再搞就是過猶不及的時候,宋應昌開口接著道:「但念在此時戰事末開,喪了士氣已是大忌,若再斬首大將,於戰不吉,於勢不利。依本座之意,可先將祖承訓收入大牢,至於他這次損兵折將失利之罪,就等聖上的旨意罷。」

本來李如松的臉色已經和緩很多,可在聽到聖上二字,頓時有些古怪,斜眼冷笑道:「大人動作好快。」

說話聽音,鑼鼓聽聲,從他這一句話中足以聽出好多內容的宋應昌再也忍不住,冷笑一聲:「本座是遼東經略,逢事上達天聽,乃是理所應當份內之事,莫不成將軍以為本座是在胡做非為不成?」

軍政不合,兩大巨頭的衝突導致這大帳之內氣氛頓時變冷,眼看就要鬧僵的時候,忽然帳外闖進來一個人,笑嘻嘻道:「大哥,朝鮮國主命人送來幾壇燒酒,我聞著味道不錯,有功夫咱們兄弟倆喝一杯?」

一聽這個聲就知道正是當今左軍指揮官為副總兵李如柏。李如松和宋應昌一齊皺起了眉頭,卻又都有一些釋然後的輕鬆。

李如松喝道:「身為左軍統領,大戰就在眉睫,還敢談什麼喝酒,先出去領三十殺威棒吧。」

一邊和宋應昌打過招乎,李如柏笑道:「大哥莫要嚇我,不說眼下咱們還不到出兵的時候,要打起來,別人不知你還不知道么?想當初咱們兄弟跟著爹出征的時候,你看到過我那次有貪生怕死過么?」他這個人一向嘻皮笑臉,極難正色說句實話,見慣了他嘻皮笑臉的混不吝模樣,這一正言厲色,讓在一旁宋應昌很是刮目相看,忽然見他一雙好眼黑白分明,那有半點平時無賴憊懶,不知為什麼,宋應昌心裡忽然就是一動!

一時被兄弟說得語塞的李如松倒沒有什麼話好說,片刻後哼了一聲,正要再說,宋應昌懂得見好就收的道理,淡淡站起身來:「事情暫時就這麼定了罷,先將祖承訓收入大牢,等渡江入朝之後,讓他戴罪立功就是。」

李如柏大喜,眼底臉上全是歡喜之色,幾步上前對著僵在地上祖承訓就是一腳,笑罵道:「咱們李家怎麼就出了你這麼個丟人現眼的傢伙,還不向宋大人謝恩。」一身大汗的祖承訓如蒙大赦,感激地看了一眼李如柏,聽話的謝過李如松,又謝宋應昌時,不料宋應昌擺手不受,只淡淡說了一句:「祖將軍還是先謝過你家二爺吧。」

李如柏眼神變化,但臉上依舊那種眾人熟悉的混不吝樣子,可是背轉身後,眼底有光一閃即逝。

帳外進來人將垂頭喪氣的祖承訓帶走後,宋應昌冷冷起身,淡淡道:「事情已了,本座回帳休息,二位將軍慢慢喝酒罷。」一個酒字餘韻悠長,到最後居然還拐了個彎。李如柏笑嘻嘻毫無所覺,李如松卻是尷尬到不行。

看宋應昌離去的背影,李如松綳著的臉這才放了下來,看著兀自顫動起伏的帳門,忽然冷笑道:「原以為是個鋸口剁嘴的悶葫蘆,卻原來是個藏著爪牙的老虎,倒是我小看他了。」李如柏沒有說話,似乎有些心神不定,剛才他分明看到宋應昌撩開帳門走的那一刻,沖著自已露出了一絲奇怪之極地笑……

及時回過神來李如柏笑了一笑,一雙黑白分明的好眼眨了幾下,語氣誠懇道:「這個宋應昌倒是個明白事理知情識趣的人,大哥日後在有人場合時多給他幾份面子就是了,咱們大明一向以文御武,這些文官有些傲嬌酸氣也是正常,我看他為人倒還不錯。」

對於兄弟的勸告,李如松沒等聽完已經拉下了臉,輕斥道:「你懂得什麼!父親與我生平最恨這些窮儒腐丁,全都是些追逐利之輩!至於這個宋應昌,應該知道他能當上遼東經略那是我抬舉他,若是識相,這場天大的戰功就分他一些,若是不識趣,當年寧夏總督魏學曾就是前車之鑒。」說完又皺眉瞪眼向李如柏道:「你以後和這些人走得遠一些!」

無緣吃了一頓排揎的李如柏低下了頭,嘴裡諾諾連聲,低頭著意示伏軟。看著投在地上的影子,李如柏的嘴角忽然漾出一個無聲冷笑……如松如柏如楨如樟如梅,從小到大的五兄弟在父親的眼裡,好象只有李如松一個人是他的親兒子,父親唯獨相信和器重的永遠只有他一人。自已從十四歲上戰場以來,衝鋒陷陣,每戰在前,浴血重生,卻從來得不到來自父親和兄長的一分應得的重視。在這個自以為是的大哥的眼中,自已好象永長不大的弟弟,只要有他在,自已似乎只能扮演一個乖乖聽話的角色。

或許李家兒子太多,實在是太擁擠了些……當冷笑變得無比燦爛時,李如柏已經抬起了臉。

看來這場朝鮮戰事來得正是及時,李如柏的眼已經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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