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宿命

「你說什麼?」金帳內傳來一聲又驚又怒的叱吒,隨著叮噹一聲脆響,好象是什麼東西砸到了地上,帳外幾個守衛面面相覷,有一個終究沉不住氣忍不住撩開帳門往裡看去……只見帳內瀰漫著苦澀刺鼻的藥味,而一地碎瓷詮釋剛才那一聲脆響的由來。

半支起身子的清佳怒死死瞪著那林孛羅,一張瘦得透皮見骨的臉上寫滿了驚怒交迸和不可置信,忽然伸手猛得一捶軟榻,厲聲低吼道:「你可是瘋了么?」

見父親氣得不輕,原本氣色就不好的臉此刻更是變得蠟黃如姜,一口氣喘得好似灶旁的風箱,那林孛羅心底後悔,聲音不由自主的放低,近乎乞求道:「阿瑪,眼下確實是千古難逢的良機,咱們海西女真能不能就此壯大,全都在此一舉。」

「良機?良機!」清佳怒氣得渾身發抖,強行壓著心頭怒火,低哼了一聲:「你倒是說說,是什麼樣的良機,讓你這麼突然喪心病狂?」

不得不說父親的話相當刺耳,那林孛羅垂下了眼皮,兀自耐著性子道:「阿瑪,大明這些年來官員貪腐,邊備廢馳,諸亂頻生,已是大亂前兆!咱們世居遼東,卻幾度受他們欺壓逼迫!可就連寧遠伯帳下一個不入流的信使,就敢在我的面前放肆無忌!」說到這裡,原本低著的聲音漸漸變大,也帶上一些金戈鐵馬的鏗鏘鐵意。

清佳怒怔怔地看著他,臉上驚詫的神情已遠遠大過了惱怒,病得發渾的眼睛裡隱隱有淚光。

「此刻大明國內兵將全都集結鴨綠江邊,對於咱們來說真的是不世良機!」說完這句話,神情完全亢奮的那林孛羅忍不住站了起來,伸手向外一指,「只要等他們渡江去戰的時候,咱們就可以發兵一支,先取遼東,殺了李成梁,從此典基定業,終有一天,咱們葉赫部要馬踏南疆,逐鹿中原。」

臉上帶著笑,眼睛閃著光的那林孛羅,滿心以為自已這一長篇大論字字珠璣的話足夠可以打動父親,卻不料事實勝於雄辯,在他講完後,他看到的父親依舊是一張鐵青色的臉,那林孛羅心頭忽然生出一股莫名怒火,聲音中帶上不忿:「阿瑪?」

「別叫我阿瑪,我沒有你這樣糊塗的兒子!」終於忍不住的清佳怒暴跳而起,額上粗大的青筋暴起老高,此刻的他沒有一絲半點病重欲死和奄奄一息,惡狠狠的瞪著那林孛羅,大聲咆哮道:「你說的這些不是絕世良機,倒是個斷送我們葉赫一族的絕世殺機!」

本來低著頭的那林孛羅忽然抬起頭來,眼底全是濃重之極的桀驁不馴,亢聲反駁道:「阿瑪,你已經老了,這些事你就不必再多操心,一切交給兒子來辦好不好?咱們海西女真龜縮一隅多少年啦,若再不把握住這次機會,只怕這一輩子就得呆在這裡牧羊,咱們的族人輩輩世世都要受那些可惡的明人打壓勒索,這種日子我受夠了!」前半句話還是求懇,可是後半句已經是箭在弦上矢不回頭的決絕。

感受到來自那林孛羅那一往無前的凌厲戰意,清佳怒臉色由鐵青變得雪一樣煞白,失去怒火支持的身子終於無力的軟到在軟榻上,聲音微弱到幾不可聞:「一派胡言,本末倒置!咱們眼前的敵人不是大明,而是建奴!你在這裡發兵攻明,就不怕努爾哈赤帶人來抄了你的後路!」

對於清佳怒這個說法早有所料,那林孛羅沒有任何驚訝,笑得雲淡風輕:「阿瑪不必擔心,您能想到的兒子自然想得到而且想得更周全。建狗和李成梁的關係一直不淺,這次征朝舒爾哈齊還帶著人去幫忙了呢。兒子實話和阿瑪講吧,咱們帶人馬直接攻下遼東,不怕建狗不急,他若敢來,正好就地殲之。」說完這番話,那林孛羅忍不住一陣狂笑,說不出的志得意滿,好象一切都已經勝券在握。

軟倒榻上的清佳怒怔怔看著這個完全陌生的兒子,初起時憤怒驚詫都已經退得乾淨,此刻剩下的除了心灰意冷,就有深深的悲哀。佝僂深陷的眼眶中滾出幾滴混濁的淚,廢然長嘆道:「若是攻打建奴,我會全力支持你,但若是去攻大明,你可曾想過你的兄弟那林濟羅?你這樣做讓他在太子身邊,在明臣眼裡如何自處?」

父親的話象一把鎚子重重的擊在那林孛羅的心上,以至於他剛才在看到老淚縱橫的父親,心中生出那些愧疚和不安瞬間消失殆盡,眼神因為嫉妒變得有些紅,嘴角微微抽搐,一口氣直衝胸臆,忍不住低笑道:「原來阿瑪心中只有那林濟羅,卻沒有咱們葉赫一族么?若不是他從小被沖虛道長帶到龍虎山學藝,這個汗王之位,是不是早就傳給了他?」

清佳怒氣得手足冰冷,沉身顫慄,奮力伸出一隻手指,顫微微指著他道:「你……放肆!」

說到這個份上再說也是無益,帳內的氣氛壓抑幾近凝固,那林孛羅一分鐘也不想在這裡呆下去,狠狠的喘了幾口氣,知道如果再呆下去的話自已一定會發瘋,看了一眼臉色鐵青的父親,心中又有些後悔和難過,嘆了口氣放緩聲音:「兒子並非無心冒犯,氣壞了身子不值當,這事咱們以後再說,請阿瑪安心靜養罷。」

清佳怒早已說不出什麼話,一帳內只有他呼呼急喘的聲音,那林孛羅邁開大步來到賬門口,待要撩帳出去的時候,終於忍不住回頭道:「阿瑪放心,你現在還是咱們葉赫部的汗王,你不願意的事我不會決逆了您的意。可是兒子還是請你好好想想,這次真是咱們葉赫部出的不世良機啊。」看了一眼無動於衷的清佳怒,一直壓在他心裡的話衝口而出:「難道在父親的心中,只有一個那林濟羅?咱們整個葉赫部的未來比不上您的一個兒子重要麼!」

清佳怒疲倦的閉上了眼,剛才又驚又怒將他本來不多的所剩不多的體力全部耗得一乾二淨,到了現在連個小指都不能再動一動,「你走吧,我會好好想想……」

萬萬沒有想到父親居然會這樣說,那林孛羅又驚又喜:「阿瑪……」

清佳怒奮力轉過了身,聲如遊絲卻無比堅定:「出去!」

那林孛羅見父親如此,不敢再多停留,幾度欲言又止,最後嘆了口氣,轉身邁步出賬,垂頭喪氣的走了。

幾個小兵提心弔膽的悄悄摸進來,想將地上一片狼籍收拾乾淨。卻聽榻上汗王軟弱無力的聲音響起:「不必收拾了,去請沖虛道長來,就說我有話講。」

那個小兵一直近身伺候,自然聽得出來此刻汗王的聲音和以前大有不同,沒等他反應過來,就聽清佳怒喝道:「還不快去!」

小兵這才反映過來,連忙哎了一聲:「是,馬上就去。」轉過身剛跑出賬,正要翻身上馬的時候,眼前忽然一花,耳邊掠過一道清風,帶起的涼意使他不禁打了個冷顫,抬頭左右四顧的時候,卻發現沒有一絲人影,壯膽似的往地吐了一口唾沫,呸了一聲:「真他娘的邪門了。」說完打完,往前邊營帳飛馳而去。

清佳怒躺在軟榻上,只沉覺周身骨頭從縫裡往外透著一股酸勁,眼前一陣陣發黑,忍不住一陣劇烈猛咳,忽然覺得嘴角有什麼流了出來,伸手一擦,卻發現一手全是鮮血。

怔怔盯著手上的血,感受到喉頭傳來的腥甜,清佳怒的心卻比什麼時候都清醒,自已大限已到,剩下的時間真的不會太多了……

就在這個時候,帳內忽然傳來一陣清風。

怔忡中的清佳怒忽然就回了神,隨即一笑:「果然是你,老友,你早就來了吧。」

笑止風停,一聲輕噫,好象沒有想到自嘲似的發出一聲輕笑:「你果然是一代梟雄,雖然老了病了,可是這心思卻半點也不糊塗。我真是很佩服你,海西女真四部中唯獨葉赫一枝獨秀,果然不是幸致。」

清佳怒哈哈大笑起來,也不知那來的力氣,居然強撐著坐了起來,就是這麼一個簡單的動作,卻已讓他渾身汗出如漿,「你的心思我明白,但我的兒子那林孛羅不是個沒腦子的人,你這一番挑撥只怕是白費心機,他眼下利令智昏,但是我相信稍加時日他終究會想明白,你的算計註定只是白廢。」

「你居然知道是我做的?」沖虛真人有那麼一瞬間的錯愕。

清佳怒搖頭苦笑:「不是你還能是誰?就剛剛那一篇宏圖大志,不正是你終生孜孜以求的么?只是我沒有想到,我一個兒子被你收了去罷了,就剩這一個兒子你居然還不肯放過,非要將他拿來當成你手中一柄鋒銳的刀,為你殺人立功,你的心可算是既狠且毒。」

沖虛真人瞪眼看著此刻的清佳怒,眼前這個人就好象風中殘燭,只剩下一點微弱之極的火星,只要吹口氣就能將他滅掉,忽然苦笑道:「果然是人老成精,你是什麼都看破了,可是不見得別人和你一樣。」嘆了口氣,悠悠道:「你以為是我挑唆你的兒子伐明么?如果你真這麼想,那你就錯啦。」

「沒必要再故弄玄虛。」清佳怒笑得坦然還有一絲得意:「幾十年前我初識你之時,我就知道你機智謀略勝我百倍。不過這次你瞞不了我,那林孛羅和那林濟羅是最要好的兄弟,血濃於水,他不是置自已兄弟於不顧的人,你的計畫再天衣無縫,只怕也沒有想到這一點吧。」

幾乎是用不屑的目光看了他幾眼,沖虛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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