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籌備

在申時行和王錫爵面前,黃錦不敢太過託大,見他們殷勤招待,圓胖白臉露出微笑:「不敢當辛苦,咱家這輩子生來就是個跑腿的命。」

許是走得急了些,黃錦圓白胖臉上掛著幾滴汗珠,對著申時行和王錫爵抱拳一笑,也不客氣,挪屁股就坐在了申時行的坐位上,葉向高眼尖利快,伸手送一碗茶,黃錦斜著眼瞟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雙手接過:「葉大人客氣了,常聽太子殿下在皇上跟前提起您呢。」

這一句話一說,于慎行的臉色頓生變化,李廷機心裡忐忑不安,申時行微笑,王錫爵點頭。只有葉向高神色不動,低頭回了句:「不敢,公公客氣了。」

王錫爵湊趣道:「公公若是跑腿的命,那我們可就是擔心的命,您大駕一到,咱們的心可是怦怦跳得快。」

這話半假半假半試探,惹得申時行等人會心一笑,因為黃錦到來引起的緊張氣氛消失了大半。

黃錦哈哈一笑,連喝了三口茶,順了口氣,站起身來,聲音轉肅:「各位閣臣都在,萬歲爺有幾句話要問你們。」

儘管心中咯噔一聲,申時行心裡嘆了口氣:果然是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心中一邊暗自思索,一邊不慌不忙的躬身行禮:「臣等俱在,陛下有什麼話請儘管問。」心中雖然忐忑不安,神情口氣絲毫不亂。

他是代皇上問話,這一禮黃錦昂然受了,靜了一刻開口道:「皇上問各位大人們,對唐時魏徵這個人怎麼看?」

文淵閣中五位內閣大臣相顧愕然,完全搞不懂皇帝怎麼會突然想起問這個,對魏徵是什麼看法?一代名臣直臣忠臣諍臣,史上對魏徵早有定論,皇上也是飽讀詩經的人,不可能連個這個都不知道……在座五位都是久有道行的老狐狸,敏感的覺察出皇上此問必是項莊舞劍,意有所指。

一時間文淵閣內鴉雀無聲,針落可聞,黃錦也不催,一口口茶喝得勻溜無比。

別人都可以裝啞巴,可申時行是首輔,責無旁貸第一個回答:「魏徵敢於直諫,乃是賢臣。」

黃錦搖了搖頭,一臉嚴肅:「依朕看則不然,魏徵先侍李密,後侍建成,再侍世民,乃三姓家奴也。」黃錦轉敘皇上的原話,無論從口氣到神情,模仿無不惟妙惟肖,這些罷了,皇上話中的意思卻是讓在場諸位,打申時行起有一個算一個,心中無不震動彷徨。

魏徵乃是直諫之臣,一生直言忤逆犯上,幸虧太宗量大,每每寬宥,這二人也被史書捧為直臣明君的典範。可今天萬曆扒出的是魏徵的老底,儘管有些強辭奪理式的偏執,但不得不說,這確實是魏徵的一個污點。所謂空穴來風,必定有因,申時行等人在意的不是魏徵如何,他們在意的是萬曆這樣問這番話後的深意是什麼……

眼看申時行皺著眉思索不止,一時間沒有說話。王錫爵當仁不讓的開腔道:「陛下說的是事實,但是伊尹先輔佐桀,後輔佐湯,被後人稱為元聖;管仲先輔佐公子糾,後輔佐小白,孔子稱其仁;本朝的劉基、陶安、詹同輩皆是故元舊臣,但他們也輔佐本朝太祖開創盛世,所以老臣以為魏徵仍是賢臣。」

這一番話有理有據,列舉了先賢大聖不說,更將本朝太祖的事翻了出來,可以稱得上是個滴水不漏的完美答案。不止申時行,就連于慎行和李廷機都送上敬服的目光,只有葉向高低頭,好象在想著什麼。

這次黃錦笑了笑,「閣老們的答案,咱家記下了,自當回去稟報陛下。不過除了魏徵之外,皇上還有問:諸位對一代明君唐太宗的看法?」

先問魏徵,這又問到唐太宗,事情越來越詭異,申時行為首的五人神色都變得嚴肅起來,看著是個很好回答的問題,實際上絕對沒有那麼簡單。看著黃錦笑眯眯地盯著自已,于慎行心裡莫名有些發毛,硬著頭皮道:「唐太宗是一代明君,有口皆碑,早有定論。」

看著聽到回答的黃錦一臉的不置可否,申時行格外加了幾分小心:「請問公公,皇上可有別的訓示?」

黃錦沖申時行點了點頭:「陛下認為唐太宗脅父弒兄,非為明主。」

這話一經出口,五位閣老的臉上都是一陣莫名抽搐,大唐盛世貞觀之治青史留香,怎麼就到了自家皇上嘴裡就不是明主了?好過象你一樣,天天不上朝那就是明君了?

身為禮部尚書的于慎行,平日奉唐宗為終生不二偶象,最愛讀的就是貞觀政要,如今偶象被污,讓他怎麼忍得往,想也不想開口道:「太宗雖然於倫理有虧欠,但他敢於納諫勤政愛民,當然稱得上是明君……」他心情一激動,便沒顧得上語氣鏘鏗,居然帶上了質詢的味道,沒看到黃錦的臉瞬間就撂了下來。

李廷機心生不妙,死命的拉了于慎行一把,張口接話道:「皇上聖明萬里,學習的楷模當是堯舜禹湯,區區唐太宗何足言哉?」

看到黃錦沉下來的臉,于慎行如夢初醒,不知不覺額頭上見了汗,感激地看了一眼李廷機,心裡暗呼僥倖,暗罵自已真是昏了頭,想起萬曆梃杖的滋味,後背頓時一陣涼氣森森。

話到這裡已經到了盡頭,黃錦靜靜看了五位,知道再問什麼,他們也不會再說什麼,便點了點頭:「如此咱家即刻回宮復命去了。」聽說他要走,五人一齊鬆了口氣,送瘟神一樣送到門口時,黃錦忽然回過頭意味深長一笑:「哦,對了,皇上要咱家帶話給各位大人,太子所行之事,他老人家一概知道;這幾日各地上來的奏疏不必送到慈慶宮去,批都不必批,全部原封退回!」

在黃錦揚長而去後,申時行良久無言,忽然抬起頭道:「諸位,這下可看出聖上的意思了么?」

這場看似無頭無腦的關於魏徵和李世民的討論,終於這在黃錦最後一句話揭開了謎底,皇上選擇了這種近乎古怪的方式,隱晦的告訴內閣五臣,朕不是李世民,你們也不是魏徵,想著用納諫那一套達到某些目的,那就錯了主意!總之一句話,好好乾事沒地說,再折騰沒你們好果子吃。

幾位都不是傻子,申時行和王錫爵面面相覷,唯有苦笑。于慎行一張臉火辣辣的好似被人反覆扇了幾記也似,一口氣窩在心裡,只覺得胸口煩悶欲吐。李廷機暗中已經打定了主意,打死他以後再也不攪和進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了,安心踏實的干點實事是正經。而葉向高依舊一臉平靜,似乎剛剛發生的一切完全沒有干擾到他的心緒。

乾清宮中萬曆皇帝正對窗出神,見黃錦進來沒有絲毫理會。黃錦小心回話:「陛下,老奴把該說都說啦,申閣老等人渾身都是長著心眼,自然會明白皇上的意思,您就安心靜養,別再操心了。」

對於黃錦的勸慰萬曆不置可否,臉色漸漸陰戾起來:「派人看著,若是還有敢信口亂嘵,都給朕記下名字來!久已不動梃杖,朕不介意給這些傢伙開開葷。」

黃錦一哆嗦,連忙笑著道:「陛下您言重了,借他們三個膽也不敢哪。」

萬曆哼了一聲,臉色放緩:「那邊還沒有消息么?」

聽皇上提起這事,黃錦臉上笑容頓失,低聲道:「陛下放心,老奴省得輕重,一直看著呢,只是還沒有消息。」

「希望老天有眼,朕只求在閉眼之前,能夠了了這樁心事。」這句話的口氣沉重壓抑,結合臉上陰雲密布,此時的萬曆顯得心事重重,就連殿內似乎也生出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濃重壓迫之感。

黃錦油然一陣心酸,低聲埋怨道:「陛下,您是天子,可不能亂說話。」

擺了擺手的萬曆嘆了口氣,目光再次挪向窗外,良久之後:「太子在忙些什麼?」

不敢給皇上添不痛快,黃錦伸袖子擦了下眼,陪笑道:「要說太子這幾天可忙活了,老奴這才知道原來早在好久之前,太子已經派人重建了京師三營中的五軍營和驍騎營,聽說這練的那叫一個人強馬壯,兵馬嫻熟、如龍似虎……」

一腔心事的萬曆硬生生讓黃錦給逗樂了:「你個老貨什麼時候成了天橋下說鼓兒詞的先生了。」

「陛下聖明,這些都是從老奴那個不爭氣的徒弟口中聽來的。」

看了一眼臉帶微笑,心情大好的皇上,黃錦湊趣道:「陛下,要不您帶著老奴去開開眼?」

對於他這個說法,萬曆頗為意動,蛤猶豫了片刻後卻搖了搖頭。

大為出乎意料,黃錦不解的瞪大了眼,完全不知道皇帝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

皇帝貶斥內閣的消息傳到慈慶宮,讓一身疲憊的朱常洛很是吃了一驚,這幾天從工部到兵部,事無巨細,他一體親為,確實是忙得不可開交。因為燧火槍的成功,三大營中的神機營已經可以正式列裝完備。這件事對於朱常洛、對於大明朝,意義之重大深遠,自然不同尋常。

京師三大營的建立成功,代表大明萬曆一朝終於有了自已的軍隊,也有了和任何人一爭長短的底氣和屹立世界的資本。卧倒的獅子沒有誰會看得起,只有露出尖牙,亮出利爪的獅子,才可以震懾群狼。

想到之前就連一場平叛都需要徵求各地督撫出兵的尷尬歷史,也將從此也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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