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危境

憑著一點僅存意識,朱常洛依舊能夠感覺到自已現在很痛苦,感覺自已好象被劈成了兩半,一邊如同火燒另一邊凜凜寒意……火在蔓延冰在侵襲,偶爾一個交匯帶給他的感受就是恍同萬針攢刺後的極度痛苦。這種感覺讓朱常洛清楚明白的意識到一件事,那就是自已這次真的要死了。

到處一片漆黑,四周一片死寂,身子沒有絲毫重力飄飄而起,朦朦朧朧中好象來到了一處極其陌生的地方,前方空曠曠的虛無盡處,若隱若現出一扇巨大的門,朱常洛停下腳步,躊躇著打量著這道門,考慮著是不是要推開這扇門?

人在末知時,總是對即將要發生的事有一種莫名的敬畏。打量著那扇門,強烈的不祥感覺使朱常洛心生怯意,待要想逃,轉過身驚訝的發現,身後濃重的黑暗全然化成了深淵……到了此時已經完全沒有了退路,黑暗的深淵依舊在逼進,眼前除了打開那扇門,然後走進去這條路……這條路簡單直接,沒有任何選擇。

慈慶宮內一片慌亂,守著寢殿大門口的魏朝失了往日鎮定,如同一隻熱鍋上的螞蟻團團亂轉,不時的伸頭往門外看了一眼又一眼。

寢殿內塗朱和流碧兩個貼身大宮女站在床前,手足無措的望著床上靜靜昏睡著的當今太子朱常洛。見他的一張臉紅得似火燒,而嘴唇眼窩處卻是詭異的透出一片青黑,儘管身上蓋著幾重被子,卻依舊不停的打著擺子,可額頭處又冒出騰騰熱氣。

流碧怔怔看了一會,忽然哇得一聲哭了起來:「殿下這又冷又熱的……到底這是怎麼了?」

見朱常洛這奄奄一息的模樣,塗朱心裡同樣說不出的難受,總算她還能把持得住,低聲喝道:「不許胡說,吉人自有天佑,太子肯定會沒有事。」

「姐姐,咱們真的不用請太醫來么?」聽了塗朱的勸慰,流碧的眼淚不小反大,抽泣聲漸重:「我真的好怕,早上還好好的,怎麼會突然病的這麼重?」

就在發慌時候,一個清清冷冷的聲音響起,「兩位姐姐是關心則亂,怎麼忘了殿下昏迷前曾有嚴諭吩咐不準驚動人,咱們只要聽他的吩咐就是,不要壞了他的事!」

說話的是一直沒有離去的蘇映雪,此時皎如清月的臉上沒有一絲笑容,口氣平靜恬淡,卻別有一種讓人不得不尊的莫名威嚴:「二位姐姐是慈慶宮的心腹人,這種時候切不可自亂陣腳。王公公已經去請宋神醫了,若他老人家不來,太醫院就是來一百個也是無用的。」

塗朱和流碧如同兜頭澆了一桶雪水,從心底透出敬服,對著蘇映雪一齊躬身行禮:「姑娘說的是,奴婢們受教了。」

雖然勸住了二婢,蘇映雪的臉上沒有半分得色。望著昏睡著的單薄少年,蹙著眉頭的蘇映雪似乎添了無窮的心事,秋水長天般的眼底深深淺淺的儘是憂慮。

在門口靜靜看著這一切,魏朝若有所思的眼神已經悄悄的落在蘇映雪身上。

門外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魏朝幾乎是跳過去開了門。

門外來了二個人,沒見著王安,只有宋神醫還有莫江城。

魏朝也不顧不上那麼多,拖著宋一指就拉進了殿門。可憐宋一指自學醫有成以來,所經之處不敢說前呼後擁,至少也能混個畢恭畢敬,象今天這種狼狽之極,恍如被人劫持一樣的經歷可是第一次。不過在看到躺在床上的朱常洛後,憤憤的臉色瞬間平緩,呼呼喘了幾口老氣,喝道:「別慌,除死沒大事!」

張口就是一個死字,聽得這殿中人有一個是一個,恨不得抓起幾把土將他的烏鴉嘴堵上。魏朝急道:「宋老爺子,快來看看太子殿下吧,奴才們對您無禮,只要殿下康復,一會隨便您怎麼出氣都成。」

這幾句話越發無禮放肆,但是個人都能聽得出來確實情發於心,甚是真誠。借著淡淡燈光掃了他一眼,宋一指忍不住低聲咕嚕了一句:「……看不出來這個小子還真有兩下子,這人心攏得還挺齊。」聲音低,沒人聽到他咕嚕的是什麼,估計也沒心思聽得進去。

看到宋一指的一根手指切到太子的手腕上,魏朝長長出了一口粗氣,全然沒有發覺自已一頭一臉居然全是汗,身上的衣服都已經濕透。

忽然想起什麼事,轉過身把殿門關好,回過身來對莫江城施了一禮:「莫爺,可知道王安去那裡了?」連問了兩聲,沒有聽到任何應答,魏朝不解的抬起頭來,卻發現莫江城如同化成了慈慶宮門口那一對鎮門石獅,目光獃滯,神情緊張,呼吸粗重,一臉脹紅的正朝著某個方向死死看著。

……順著他的視線望了過去,魏朝驚訝的發現:莫江城望著發獃的方向,赫然正是蘇映雪。

沒想到在這裡,居然能夠見到自已日思夜念、想茲盼茲的玉人,這突如其來的驚喜,讓此刻莫江城的心裡眼中已經完全容不下任何東西。

在看到那個清冷的身影第一眼的時候,他的一顆心瞬間已是風雷交加,眼前一片無盡的黑暗,唯一的光明就是來自前方不遠處那長空吊下的一輪月。

同樣沒想到在這裡居然遇上莫江城的蘇映雪,一時錯愕之餘瞬間變得不知所措。手裡的帕子不自覺的絞成一團,明明知道在這個尷尬的時候,最好是趁亂離開。可是不知為什麼,心裡儘管有明智的決定,可是一雙腳卻死死的定在那裡,一步也不能不能挪動。

看看他,再看看她,不再說話的魏朝好象察覺出了什麼,臉色瞬間變得有些微妙。

好在這個時候宋一指已經試脈完畢,沒好氣的一聲冷哼打破了沉默:「來個人,照個這方子去煎了來,用三碗水煎成一碗即可。」說完從懷中取出一張紙,塗朱急忙忙的接過出去抓藥,流碧熟練的去庫房取煎藥的傢伙事,卻沒有察覺宋一指的方子早就寫好,似乎早有準備。

看著躺在床上的朱常洛,宋一指長出一口氣,臉上露出一絲壓不下的憂慮。

不敢再看莫江城那快要噴火的眼睛,蘇映雪趕忙側了身子,有意無意的避開了他的視線,低聲問道:「宋先生,太子殿下可有什麼事?」

此刻在大明皇宮內有兩個人是可以橫著走百無禁忌,第一個當仁不讓的是太后掌中寶阿蠻;另外一個就是這位老氣橫秋的宋先生,從皇上到太后再到皇后,對於這位先生都是禮遇有加,高看三分。蘇映雪久在皇后跟前服侍,對大名遠揚的宋一指自然不會陌生。

驚訝的宋一指掃了她一眼,雖然詫異於她怎麼在這裡,不過他一向不好管閑事,咳了一聲:「他這是自作自受,老夫早就告誡過他,明明已經是個漏勺一樣的到處是洞,偏偏還敢思慮極盡,損耗心智,就是死了也活該!」

聽他口氣不好,這讓一直擔著心事的蘇映雪瞬間花容失色,她這一沉臉,殿中的燈火似首都黯了幾分……宋一指頓生不忍之心,呃了一聲:「且不必擔心,等服了老夫的葯,癥狀當可……緩解。」

蘇映雪心思玲瓏惕透,聽得出宋一指說的是緩解而不是痊癒,眼睛眨動幾下,忍不住想要再問幾句,卻見宋一指一臉不耐煩的別過頭,急燥之意溢於言表,嘴裡不停的念叨:「葉赫這個傢伙,怎麼還不快點回來!」

此時莫江城終於忍不住,迷迷糊糊的向前走了幾句,嘴裡喃喃自語:「蘇……」

一個字沒說完,魏朝在一旁看得真切,一步上前,扯住莫江城的袖子狠狠一拉,這一下使力甚重,登時使莫江城從迷茫中醒了過來,回頭驚訝地看著魏朝。

魏朝冷著臉露出一笑,用極低的聲音道:「奴才勸莫爺一句,這裡是皇宮,是太子的寢殿。莫爺是殿下的好朋友,宮裡頭規矩多忌諱大,奴才好心多說一句,莫爺有些話有些事要說要辦,也要看場合分形勢。」

看著說完帶著抹冷笑離開的魏朝,被點醒的莫江城一想也是,自已剛才真是做的太孟浪,如夢初醒四下一望,不禁有些羞愧。莫江城不是普通人,神智一旦恢複,便又是那個心細如髮,縱橫商海的不敗奇材。猛然發現蘇映雪低著頭,自始至終連看都不看自已一眼,不知為什麼,心裡頓生一陣冰涼。

塗朱動作極快,方子開的幾味葯慈慶宮庫房內都有;流碧麻利生水煎藥,二人通力合作,也沒用一刻,三碗煎成一碗,急忙忙的端了進來。

宋一指隨手一指魏朝:「去門外守著,看看王安回來沒有?」

魏朝不敢有違,丟給莫江城一個警告眼神,轉身出殿門外等王安去了。

待葯稍涼,流朱脫鞋上榻,將朱常洛輕輕半扶起來,流碧端著葯碗,用藥匙盛著往下喂;但失去意識的朱常洛牙關咬得死緊,嚴絲合縫的完全喝不下去,餵了幾次沒有成功,流碧心裡發慌,又是泫然欲泣:「這可怎麼好?」

見朱常洛的臉上青紅二色越發明顯,宋一指臉色變得陰沉,知道這是他體內寒火二毒交攻所致,此時若不服下這劑中和之葯,只怕堅持不到葉赫來。

想起葉赫,宋一指莫名就有一股氣……自從那夜見過顧憲成,葉赫在失魂落魄幾天後,就入了城北大營,再沒有進宮來,這下可好,真要用著他了,還就指望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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